棺木緩緩被推開了,里面的景象也展現在眾人的面前。
齊重玉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晰。棺木里躺著的是個年約七十左右的老婦人,身上的皮膚已經干枯,布滿了老年斑與尸斑。即使是秋日,老婦身上也已經潰爛,面目模糊,一股惡心的氣味撲面而來。
見此景,一旁看著的老夫人突然爆發了一聲大哭:“老祖宗啊!您活著的時候操持這個家辛苦了一輩子,死了也不安寧,竟然有人要來開您的棺!”
老夫人哭得越來越凄慘,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公子,這…還是別看了。”就連齊重玉的書童也看得頭皮發麻,不由得拉了拉齊重玉的袖子道。
齊重玉臉上沒有任何嫌惡抑或驚恐的表情,就像一個物件一般打量著棺材中的人,甚至沒有受到老夫人哭聲的干擾。
躺在棺木里的顧水月自然感覺到了那股凌厲的眼神。
她屏住呼吸,進入入定狀態。這一刻,是關系她生死的一刻。
過了一會兒,齊重玉不僅沒有離去,反而更加靠近了棺木,垂下了頭,與顧水月靠得極近。
顧水月聽到一聲極輕的笑聲。
此時,就連老夫人都忘了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你要對老祖宗做什么?”老夫人厲聲問道。
齊重玉直起身道:“我在想,這位老祖宗年輕的時候必定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老夫人愣了一下,擦干了眼淚,若無其事道:“那是當然,老祖宗年輕時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
齊重玉后退了兩步:“我剛確認了一下,貴府的老祖宗…應該不是我要抓的人。”
老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氣。
“蓋棺吧。”老夫人道。
蓋子重新蓋上,抬棺材的人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抬著棺木繼續上路。
走出了很長一段距離,他們再次在一家破廟里停了下來,繼續休息。
抬棺的人都在外面歇息,廟宇中只有顧水月、老王妃和公孫麟三人。公孫麟將棺木打開一個口子讓顧水月呼吸,自己則去門口處守著,以防有什么變故。
“那齊重玉沒有跟上來了,老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還好他沒有認出你來。”老夫人靠著棺木坐著,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熱汗,道。
這位養尊處優的老王妃也確實不同于常人。
云王府被包圍后,她只要了顧水月一句誓言,便安然地做著她的老王妃了。顧水月用計讓他們逃出皇帝的包圍后,這位老夫人很快接受現狀,與顧水月配合起來,演了一場又一場的戲,每一場戲都驚險無比。他們一行人能從梁城到明州城,與這位老夫人的表現不無關系。
顧水月從棺木里坐了起來,那些偽裝徹底掩蓋了她的真容,也掩蓋住她十分難看的臉色。
“齊重玉已經認出我來了。”顧水月道。
老夫人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相信:“怎么可能?再說,若是他發現了,剛剛為何不將你抓走呢?”
齊重玉騎驢,書童則充當腳夫,拉著驢往前走。
“公子,這顧水月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已經出了明州城啊,還是說她根本不會來明州城?您要不要用用其他法子尋尋?”書童憂心忡忡道。
騎在驢上的人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本公子已經尋到她了。本公子還以為她是什么難纏角色,原來不過如此呀。”
“公子,您說什么?顧水月在哪里?”
“就在剛剛的棺木里躺著。”齊重玉道。
“啊!那個老太太?公子既然看出來了,為何不將她抓起來?”書童疑惑道。
“若是將她這樣抓起來,豈不是太沒意思了?貓捉老鼠,享受的便是那個過程。”齊重玉道,“享受著老鼠的驚恐,但是,卻無路可逃,一點一點絕望,最終只能乖乖落在我的手里。”
書童看著齊重玉一臉不懷好意的笑,終于理解了:“啊?公子你怎么這么邪惡了?”
“這不是日子過得無趣了嗎?”齊重玉笑瞇瞇道,“走,再去嚇嚇老鼠去。”
山頂的破廟中。
“老夫人,你聽說過‘貓鼠游戲’嗎?”顧水月道,“齊重玉或許就在享受這個游戲的樂趣。”
老夫人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那該怎么辦?不要這礙事的棺材了,趁著他不在,我們趕緊跑吧。”
“跑?跑不出明州城的。”顧水月撐著腦袋道,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難道明州城便是我們的葬身之地嗎?”老夫人不由得道。
“既然齊重玉喜歡玩,那我便陪他玩玩。”顧水月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說著,便重新躺回了棺材里,棺材蓋重新蓋上了。
果然,不過一會兒,齊重玉便騎著他的驢也進了破廟。
“齊公子,還真是巧啊!”老夫人的臉色并不怎么好看,冷冷道。
齊重玉卻像是沒看到她的臉色一般,走到了棺材邊:“之前對老祖宗頗有得罪,所以齊某想彌補一番,送老祖宗一程。”
老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不必了!”
“為什么不必了?我們公子也是一番好心啊!”書童道,“莫非你們藏著什么事,心虛了?”
“既然齊公子想送,那便送吧。”老夫人咬牙切齒道。
齊重玉在棺材邊站了一會兒,便發現里面仍舊躺著人,再結合眼前老婦人的表現,可以看出顧水月根本沒發現他已經知道她的偽裝了。否則,若是識破了,顧水月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原本以為這是個厲害的對手,沒想到也不過爾爾。
破廟休息了半個時辰,便繼續上路了,只是送葬隊伍里多了一人,看起來十分礙眼。
“齊公子,已經送到此處了,很快就到下葬的地方了,請齊公子回吧。”老夫人道。
按照他們的計劃,是繼續以相同的計謀進入西川。
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路上竟然會多出齊重玉這個尾巴,這個計謀顯然不能用了,他們只能尋個合適的機會將齊重玉甩開,然后將顧水月放出來,再逃跑。
只是,他們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齊重玉再也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了。
“給老祖宗送葬,自然要看到老祖宗入土為安。”
于是,那棺木只能繼續往前抬著。
抬了一段距離,眼看著就要下山了,再也不能繼續往下抬了,否則就露餡了。
“齊公子,這墓穴還沒打好,需等墓穴打好了再下葬。”老夫人道。
“那正好,齊某剛好可以盡綿薄之力。”齊重玉道。
齊重玉說著便尋找工具道:“既然沒有現成的墓穴,老夫人該隨身帶了打墓穴的工具來吧?”
老夫人咬牙道:“自然帶了。”
齊重玉脫去了上本身的衣物,此人看著像個書生,但是脫去衣服便露出虬結的肌肉,雙臂有力,拿著鋤頭,一揮下去便帶起一片泥土。
那幾個抬棺材也跟著齊重玉挖了起來。他們是拿了大價錢的,所以并無什么怨言,只想早些干完活離開,所以格外賣力。
兩個時辰之后,一個剛好擺下棺木的墓穴便已經挖好了。
“這墓穴也挖好了,就早些下葬吧。”
“早些下葬吧,這天黑了就不好干活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老夫人根本別無選擇。
“娘,不能下葬!”公孫麟道,“他就是故意的,要我們將顧——老祖宗埋下去!”
“你們山水迢迢的來不就是讓老祖宗歸于故土嗎?”齊重玉反問道。
老夫人和公孫麟的臉色都極為難看,想必棺木里躺著的那一位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吧。
他們愈加慌張無措,齊重玉便愈加喜悅,這便是貓抓老鼠的樂趣,看著老鼠強撐著卻無路可逃。
“下葬!”老夫人咬牙道。
公孫麟想要制止,卻不是齊重玉的對手,被他手一扭,公孫麟手中的劍就落在地上。公孫麟只得看著那裝著顧水月的棺木下葬了,然后蓋上泥土。
公孫麟的眼睛都瞪圓了,卻無可奈何。
公孫麟和老夫人守著不走,齊重玉也不走。
“兩位,天已經黑了,該下山了。”還是齊重玉先失去了耐心。
“我不走!”公孫麟道。
老夫人心狠一些,拉著公孫麟的手道:“老祖宗已經入土為安了,我們也該走了。”
老夫人拉著公孫麟離開。
公孫麟不肯,她便道:“老祖宗想要看到的并不是我們陪她,而是我們要活得好好的!”
她話中意有所指,公孫麟放棄抵抗,便隨著她下山了。
夕陽下,齊重玉站在新墳旁,臉上掛著嘲諷的笑:“顧水月,你千方百計地想要救人,但是到頭來,卻沒有人救你呢。他們已經拋下你了。”
沒有人回應他。
齊重玉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對書童道:“一起來將墳挖開。”
“公子,挖墳可不道德!這么久了顧水月也該斷氣了吧?您也可以回去交差了。”書童道。
“還沒斷氣,我留了一個口子供她呼吸,畢竟,我答應了陛下,要給他一個活人。”
齊重玉和書童聯手將墳挖開了,然后一齊將棺木掀開了。
齊重玉看到棺木里的景象時,臉色不禁變了。里面哪有什么渾身潰爛的婦人,而是一堆衣物!他不相信地沖了上去,將里面的衣物全翻了出來,甚至幾乎將棺材拆了,都并未找到他想要的人。
齊重玉原本以為自己是那只貓,享受著老鼠的恐懼與無奈,卻沒想到到頭來,自己竟然是那個被耍得團團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