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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八聞 水抑魚揚

  水色聽不見自己心跳,卻仿若聽得見自己“呼吸”。

  均勻的氣息,似與魚臨淵微擺的長發步調一致。

  “可看清?”

  問出這句話的魚臨淵,自知摘下魚面已過四息。

  水色的雙眼依舊盯著他的臉,一眨不眨。好像再說:還沒有!

  既已摘掉魚面,何不等它七息!

  魚臨淵覺得,即便自己對這“魚主”了解不多,如今摘下魚面,也不失為一次機會。

  摘下魚面,不得超過七息。

  不得超過七息。

  超過七息…

  他同樣靜靜盯著眼前的水色,耳邊卻好像一直縈繞著魚七那句話。

  莞爾,煞有介事地一臉認真。

  “如果七息過后有事發生,要盡可能離我遠些…”

  話落,距他摘下魚面整整七息。

  水色連續眨巴的眼睛里盡是疑問,唇齒微分尚未言出,便被來自魚臨淵的變化驚呆。

  只見。

  一道七尺大的光柱虛影,自魚臨淵位置沖天而起,像張揚的信號一般,貫穿“天”

  “地”、“人”三界。

  魚臨淵仰頭向天,玉銀長發像隨著水流一樣向上擺動。雙目圓睜,淡藍色已完全被玉銀所取代。

  雙手上舉,嘴巴張大,狀若仰天嘶吼,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似聽到召喚,重新回到近水披的剎那,光柱虛影上浮現出許多駁雜的玉銀色符文。

  古樸的氣息隨之激蕩,一圈圈弱水之波向四面八方漾開。

  “呤…”

  比凈世魚鈴更清晰地鈴音,瞬間從微震的虛影傳出,遍布人界,回蕩天界,縱橫地界。

  直至九地之中,幾雙眼睛自沉睡中睜開,這鈴聲才像弱水之潮一般退去。

  無數白魚從魚臨淵口中魚貫而出,沿著光柱,不知去往何處。

  此刻魚臨淵的意識,完全被大量陌生的畫面占據,只有極少一部分是他千年來的記憶,而那些被突然釋放的,更像歷任魚主的經歷…

  他看到了。

  那站在湖邊的白衣女子,在自己躍過龍門前,告訴自己她叫水色,還說再見勿忘。

  他看到了。

  水色這位水靈一族的公主,自開靈之日起,就在自己左右。

  那時他是魚,她是水。

  他看到了。

  還是龍魚的自己,沖著岸邊的水色吐著氣泡。

  她把一個個氣泡收進水球里,等自己再回游時,又挑出七個捏破。

  他還看到了。

  另一個“水色”,救了還是龍魚的自己,放入湖里…

  千年時光,很快就被未知的洪流沖走。

  記憶的畫面里他還是一條年幼的龍魚。

  放眼四周,皆是弱水。

  身后六塊陸地,六條陰魚,六道光柱,無疑證明這里還是輪回之地。

  不見魚七蹤影,卻有一條墨色的六角天龍,在明鏡臺的鑒心白芒中,負隅頑抗。

  蒼穹之上,那龍魚的娃娃臉,似從未化作魚面一般…

  之后的畫面斷斷續續。

  魚臨淵看到龍魚一族幾乎消亡,卻沒有看到誰是那只黑手。

  魚臨淵看到自己命懸一線,卻未能看到是誰傷了自己。

  當魚臨淵看到的畫面越來越無法理解,也越來越接近宿命時,一切又都戛然而止。

  光柱虛影消散,就連即將出現在魚臨淵周圍的另外六色虛影,也頃刻間化作光塵。

  水色緊緊抱著魚臨淵,無所顧忌地釋放著全部靈力。

  精純的弱水靈力,像清心的符咒一般,將魚臨淵緊緊包裹。

  不知為何,她在流淚。

  弱水之淚,打在近水披上,猶如水滴找到歸宿。

  水色能感受到,那來自魚臨淵胸口的溫熱正在飛快流失。

  身為弱水之靈的直覺告訴她:若放任下去,魚臨淵將永遠不再是魚臨淵。

  她不敢喚他的名字,害怕成為另一句魔咒。

  淚水無聲地落在他胸口,直到那股熟悉的溫熱漸漸回歸,又重新出現,貼著水色的臉吐著泡泡。

  似在,安慰。

  魚臨淵那玉銀色長發再次垂落,如紗如巾一般落在水色的黑發上。

  他張開的嘴巴終于動了動,眸子又恢復成淡藍色。

  “謝謝,你。”

  他不知道水色為何會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可感受著那磅礴靈力,他知道自己能夠清醒,都是因為水色。

  本想說些什么,可當他記憶里出現水色捏碎七個氣泡的場景,他學著曾經還是龍魚的自己,回了她三個字。

  水色微微一怔,淚水似比之前多出許多。

  她沒有收回靈力,也沒有松開雙臂。而是按照凡人書里描述的招數,右手在魚臨淵背后狠狠一“掐”。

  破涕為笑的她,依舊正對著那張傻里傻氣的娃娃臉。

  亦如她現在抱著的不是魚臨淵,而是千年時光里的那條傻魚。

  實則,水色那一掐,魚臨淵不痛不癢。

  可他還是把手放在水色腦后,撩著那與自己不同的黑發。

  “不是說好,有事發生,盡量離我遠些?”

  “魚都是像你這樣,喜歡自言自語的嗎?作為水,我可沒說過。”

  “你抱著我哭,是想多擠一些水給我咯?”

  “水憑瀾噫…”

  “那這一次,你可有看清我?”

  “不記得!”

  “還不快把魚面戴上,本公主的靈力又不是源源不斷!”

  “魚臨淵,欠你的…”

  話落,魚臨淵并未讓水色松開自己。只是在周圍漸漸稀薄的靈力波動中,一把抓過浮在眼前的魚面,重新戴在臉上。

  閉眼,睜眼。

  似乎一切看上去,都與方才沒有任何不同。

  可那淡藍色的眸子,在看向周圍一切時,又顯得分外陌生。

  “你,是誰?為何感覺似曾相識。”

  意識到魚面特別之處的水色,聞言仍是一愣。

  緊接著緩緩松開抱著魚臨淵的雙臂。

  仰面看著他,眉開,眼笑。

  “如果你能說出這是什么花,我就告訴你!”

  水色玉手前指,正對月下桃花。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變換容貌后的魚臨淵眉頭一皺。

  顯然,他亦如初到人間,一無所知。

  眼見失落之情,在水色那絕美的臉上游走,魚臨淵心神里傳來一個聲音,正是。

  “桃花!”

  幾乎異口同聲,魚臨淵不由自主地說出兩個字。

  可聽在水色耳中,卻仿佛另外兩個字一般。

  “清歡。”

  她低聲呢喃了好幾遍,似面對戴上魚面的魚臨淵,多出一些凡人的歡喜。

  她不在乎。重新戴回魚面的魚臨淵,連剛剛發生的事也不記得。

  她只知道。這千年來的清歡,已不再僅僅是那七個泡泡。

  仍是那一抹嬌羞,仍是那滿眼笑意。

  她向后退出兩步,好讓魚臨淵看清自己的樣貌身形。

  “我叫水色,下次相見再忘記,我一定會生氣,然后掐掐掐掐掐掐掐死你!”

  說著,故意使著公主性子,右手比劃著“掐”的動作。左手取出面紗,再次遮在臉上。

  根本不懂水色在說些什么,做些什么的魚臨淵,竟“第一次”覺得,眼前這白衣女子有些特別。

  特別容易,記住。

  三界九地,自魚臨淵摘下魚面,到重新戴回魚面。無數生靈都丟失短暫的記憶,忘記之前所做,忘記接下來何為。

  只有極少數未受影響者,十分明確接下來要做什么。

  輪回之地。

  魚七在此岸望著“人道”方向,微微嘆息。

  似所有注意力,都被魚臨淵摘下魚面的異動所吸引。

  它并未發現,明鏡臺下那條墨色天龍,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不過,它的瞳仁也是同樣深邃的漆黑。

  人間,皇城外。

  夜行之魂如突然失去方向,忘了原本該去往輪回。

  那一殿閻君感受到皇城內強烈的輪回之氣,直奔花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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