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戴上人皮面具、送出閻羅帖時,姜慕白已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將金幣金條裝進隨身行囊時,他也想過可能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血刀幫覆滅之后,爛頂甘成了孤魂野鬼,沈鴻將他押到警署,想逼他做污點證人,卻給了他脫身機會,讓他擺脫了葉家的控制。
爛頂甘闖出警署后登上了州域通緝名單,卻遲遲沒有被抓拿歸案,也許他已遠走高飛,也許他仍然留在州內,等待報仇的機會。
姜慕白不可能永遠在師父師兄的護衛下生活,所以他要盡快跨過武道第二關。
一日不淬體,便一日不能心安。
按照他的計劃,這趟鄴都行結束時,他必須有不弱于爛頂甘的實力。
這并不是不可能,境界之差猶勝天塹,但只要過了天塹,后面就是一馬平川,只不過這堂皇大道,得用金子來鋪。
淬體所需的靈丹藥浴價值不菲,淬體之后更是需要耗費大量資源輔助修煉,聚英館不是巨嬰館,姜慕白已經受了師門恩惠,決不能再像師父師兄伸手要錢,只能把剿滅血刀幫的戰利品出手變現。
贓物若在定武本地出手,肯定會引起葉家的注意。不論中間轉經幾手,都是有跡可循,這樣做等于供認自己的游俠身份。
所以,姜慕白決定把贓物帶到鄴都出手,以鄴都當鋪街的體量,幾根金條不值一提。只是他沒想到航空港安檢員會小題大做,更沒想到秘警會對他這個小人物如此上心。
嚴格來說,照片對比結果不能當作證據,哪怕埃利克斯從姜慕白口袋里搜出金條,也不能證明他就是犯下連環殺人案的罪犯。
但秘警辦案并不需要直接證據,跟秘警頭目講法律講道理,就好像是在講笑話。
姜慕白自忖沒有掀桌子砍人的實力,再三思考后選擇假意配合,爭取緩沖時間。
“你要我做什么?”
聽出姜慕白語氣中的平靜淡然,埃利克斯十分訝異,他端正坐姿,審視一番后說道:“不得不說,你的表現讓我感到意外,也讓我更加確信我對你的判斷。”
“哦?”
埃利克斯微微搖頭,露出意義不明的古怪笑容,說:“絕大多數像你這樣的修士都認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匡扶正義,是對聯邦做出貢獻。他們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秘警局將他們列入通緝名單,但你跟他們不一樣,你似乎能夠理解,甚至是能夠認同我們的做法。”
姜慕白嗯了一聲,懶得回答。
鏟奸除惡看似是幫助地方政府維護治安,但聯邦正府絕不會接受這樣的“幫助”,這并不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只不過某些武人四肢發達頭腦萎縮,不能夠也不愿意理解真正的江湖。
如果修士能夠越過聯邦司法部門對罪犯處以私刑而不受制裁,那么定武城里披著人皮的妖魔鬼怪早已灰飛煙滅,畢竟如施師兄、石師兄這般嫉惡如仇的武者不在少數。
至于原因,先前姜慕白與徐千算喝酒閑聊時曾有過幾番探討。
百年之前,士兵服從于軍官,是因為軍紀告訴他必須如此,而不是因為軍官對士兵擁有生殺予奪的能力。
即便在某些特殊情況下軍官擁有這種權力,那也是軍紀法律賦予他的權力,可軍紀法律并不是像槍械、子彈和肌肉這樣客觀存在的事物,而是由某個人或某些人精心編制的“故事”,是統治階層用于掌控部隊的工具。
這種故事不是客觀事實,但它通過人與人的交流傳遞到所有個體,假如某個個體拒絕接受,那么其他個體會強迫他接受,比如部隊里某個士兵無故頂撞長官,那么所有相信軍紀法律這個故事的軍官和士兵便會通過各種手段使他付出代價。
但如果部隊里所有士兵都不再相信軍紀法律,那么以交流互動為介質、存在于個體想象之中的故事也就蕩然無存,于是軍官們的地位、權威甚至是性命都將岌岌可危——歷史上軍營嘩變的案例數不勝數,就連槍桿子握在手里的軍隊都是如此,更不用說其他團體。
歸根結蒂,法律、財富、人權、道德、宗教甚至是國家,都是千千萬萬人的共同想象,正是這種想象使得大規模合作成為可能,正是這種想象使得絕大部分聯邦公民愿意遵守秩序。
以往,任何一個獨立的個體,哪怕他是國家領導人,也不可能撼動所有人共同相信的虛構概念。
如今,情況大不相同,因為靈氣復蘇在百年變遷中產生了一個龐大的新階級:修士。
通過修煉所獲得的超凡能力,不僅難以剝奪,而且客觀存在。
當一位軍官擁有輕易屠殺整支連隊的實力時,連隊士兵對他的服從就不再是出于軍紀法律等虛構概念,而是出于“不聽話就會死”的客觀事實。
由此可知,修士不同于過去任何一種特權階級,他們與普羅大眾之間已有不可逾越的鴻溝,而且這道鴻溝還在不斷增寬。
聯邦高層并非沒有想過遏制,修士管理服務部就是高層采取的手段之一,但這個“故事”顯然沒能讓所有修士滿意、信服。
盡管當局一再否認,還是有越來越多人相信修士與普通人不再是同一物種,假如不對修士的能力與行為作出限制,階級矛盾將引發無休止的混亂與斗爭。
正是為了避免血腥且無謂的內部斗爭,聯邦才會有這樣古怪的政體,正府高層和高階修士也才會一再克制、一再退讓并相互融合。
有了這一前提,也就不難理解統治階級對修士濫用超凡能力的痛恨。
“為什么?”埃利克斯問得莫名其妙。
姜慕白皺起眉頭,他實在不喜歡跟不熟悉的人說廢話,但不得不做出回答:“你們眼里沒有正義邪惡的區分,因為你們是統治者用來維護穩定的工具,我打破了你們制定的秩序規則,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僅此而已。”
“噢——”埃利克斯點了點頭,又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照片,笑道,“你說得對,我們之間的確有些誤會。”
姜慕白僅看一眼,便認出照片里身形瘦削、面相兇惡的男人,因為他頭頂長滿爛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