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滅口)
狂風卷著暴雨,像鞭子似的抽下來,噼里啪啦,打得路邊樹苗抬不起腰。
定武城的城市排水系統修建于六十多年前,狹窄的下水道流通量較小,且結構簡單,易受污泥阻塞,無法承擔大容量的排水疏泄。
因此,每逢雨季,城內必定積水成澇。
趁著街道上的積水尚未沒過鞋底,穿了一身素裙卻仍有滿身風塵氣的女子撐著油紙傘一路小跑,跑回家門前。
“這天可真是,說變臉就變臉,半刻鐘前還晴著呢,轉眼就是瓢潑大雨,要不是丹青姐姐借傘給我,還不曉得幾時才能回家。”
女子進門后一邊碎碎念,一邊查看裙擺和鞋邊,見裙子和鞋子都還干凈,她松了口氣,收起油紙傘問道:“阿弟,餓不餓?”
一個顴骨高凸的瘦削青年從屋子角落里走出,他緊張兮兮地往窗外望了兩眼,問:“姐,回來路上沒人跟著你吧?”
素裙女子搖頭道:“沒有,放心吧阿弟,屋里有暗室,要是真有人追來,你跟我躲進去,保準不會被發現。”
聽姐姐這么說,童阿七不禁苦笑。
姐姐畢竟沒什么見識,還以為區區密室能夠瞞過秘藏境修士的強大五感。
“阿弟,你怎么要離開定武?可是闖了什么大禍,連苗老也保不住你?”素裙女子遞出一個散發著幽香的荷包,說,“這是二姐、六妹和我一起湊的,你收好。等你到了鄴都,記得給我們寫信。”
童阿七打開荷包,數了數荷包里的銀錢,紙鈔共計六千,外加五兩的銀錠,足夠買到一張私渡鄴都的船票。
宋公子的手,伸不到冀州首邑。
不過,沒有府衙提供的文書路引,到了鄴都還不知該如何落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哐當——”
玻璃窗猛地一下撞上墻壁,打斷了童阿七的思緒,他嘀咕一聲好大的風,正要走去窗邊關攏窗戶,但忽然渾身僵住。
他在眼角余光里瞥見,屋里多了個人。
那人一身勁裝,腳下的短靴比童阿七的鞋子還要大出一碼,光看打扮像個漢子,可實際卻是個面相嫵媚、身材婀娜的婦人。
童阿七呆呆看著婦人的桃花臉,心臟咚咚地狂響。
婦人輕聲問道:“怎么,不認識我了?”
童阿七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喚了聲鶯春姐。
“乖。”鶯春莞爾一笑,接著嘆了口氣,“小七,你的命不好。”
“我…”
“罷了,命不好,多說也是無益。”
鶯春微微搖頭,遞出紙筆。
童阿七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愣著沒動。
鶯春把紙筆塞進他手里,說:“寫封遺書,就說你財迷心竅,利令智昏,勾結流匪襲擊劍閣,而今事情敗露,無顏面對苗老與宋公子,只好以死謝罪。”
“鶯、鶯春姐…”童阿七手里的白紙悄然飄落,他覺得嗓子眼里被塞了把冰刀,刺骨寒冷扎得他講不出話。
他的模樣可憐,但鶯春不為所動,她驟然拔出腰側繡春刀,橫在素裙女子脖頸,冷聲道:“不想讓她死,就乖乖聽話。”
求生的本能讓素裙女子轉身想往門外跑,可在鶯春面前,她就像鷹隼爪下的雛雞,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童阿七看了眼抖得像篩糠似的姐姐,又看了眼手里的荷包,慘笑一聲,問:“我寫了,你就放了我姐么?”
鶯春俏臉生寒,紅唇間迸出一個字:“寫!”
童阿七肩頭一顫,俯身拾起紙筆,咬著牙寫下一百來字。
鶯春接過他的親筆遺書審視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
“鶯春姐…”
“唰”
鋒銳的刀刃削過素裙女子的脖頸,像熱刀子切嫩豆腐一般,沒有半點阻礙。
人頭落地前,那素裙女子還做出了夾雜疑惑與驚恐的復雜表情。
眼睜睜看著姐姐的人頭咕嚕嚕地滾落,童阿七目眥盡裂。
他萬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該心存僥幸,連累家人。
他萬分憎恨,憎恨宋承望與鶯春心腸歹毒,趕盡殺絕。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因為他實力弱小。
處在必死的境地之中,面對一步步走來的鶯春,童阿七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靠著不知道哪里涌出來的一股氣,他呸的一聲朝鶯春吐了口濃痰,怒罵道:“宋承望今天這樣對我,以后也會這樣對你,你以為你的下場會比我好?笑話!臭表子,你就是條沒腦子的蠢狗,瘋狗!你知道你會有什么結果嗎?哈哈,想知道嗎?”
鶯春盯著童阿七,沒說話,也沒動手。
“我告訴你,宋知城沒有子女,視宋承望為己出,以后宋承望走上仕途,你覺得他會留著你嗎?你替他干過多少臟活?你覺得他會把你這樣的污點留在身邊嗎?”
童阿七喊得聲嘶力竭,嗓子眼里冒出鐵銹味。
鶯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忽然冷笑一聲:“說完了么?說完了,就去死吧。”
“干你媽!我干你媽!鶯春,我干你十八代祖宗的媽!”童阿七破口大罵,唾沫橫飛。
鶯春提著繡春刀走近,緩聲說道:“我媽和我祖宗的媽都在下面,你這么想干她們,那我送你下去吧。”
“轟隆——”
屋外雷鳴震耳,蓋住童阿七死前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