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132、一見鐘情

  劉勁看著童年,眼中也開始流淚,他從口袋里掏出了磨爛的空藥盒,用打火機點燃了,火苗慢慢上躥,已經灼到了他的手指,而他恍若未覺,把藥盒放到墓基上,讓其慢慢燃成灰燼。

  他點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輕輕道:“我曾經以為與你在靈魂相愛,在靈魂相知,以為已經心靈相通,即使什么都不說,也能彼此了解,但事實上,一切都只是因為太在乎彼此的一廂情愿。

  我以為我們都已徹底的了解對方,但實際卻是我不知你,你不知我,那些了解,只是些日常的瑣碎,一絲絲的風吹浪打都可以把我們分隔到兩個世界,而你們都不知道,原來我們的愛情竟是如此脆弱。

  我們在最好的年紀里一見鐘情,以為從此一往情深,事實卻是南柯一夢,你已經離去,我卻化不了蝶,一切都成了遺憾,一切都成了死灰。

  四年前你走的時候,帶走了所有有關你的東西,如此的決絕,而今天躺在這里,除了遺書,依然什么都沒有留下,可是留不留下又有什么,我們已經只是路人,那你為什么還要給我留封遺書呢。”

  童年和其他兩人都沒有說話,單飛雪和童年都已經開始流淚,而張慕同樣心情沉重。

  劉勁開始念一首詩。

  “他們彼此深信,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是美麗的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他們素未謀面所以他們確定彼此并無任何瓜葛,

  但是從街道、樓梯、大堂傳來的話語…

  他們也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我想問他是否記得在旋轉門面對面那一剎那,

  或是在人群中喃喃道出的‘對不起’

  或是在電話的另一端道出的‘打錯了’

  但是我早知道答案,

  是的他們并不記得,

  他們會很詫異原來緣分已經戲弄他們很多年。

  時機尚未成熟變成他們的命運,

  緣分將他們推近,

  分離阻擋他們的去路,

  忍住笑聲然后閃到一旁。

  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

  也許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

  有某片葉子飄舞于肩與肩之間?

  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

  天曉得,也許是那個消失于童年灌木叢中的球?

  還有事前已被觸摸層層覆蓋的門把和門鈴,

  檢查完畢后并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許同樣的夢到了早晨變得模糊。,=

  每個開始畢竟都只是續篇,

  而充滿情節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他終于開始哽咽,開始流淚,他彎下腰,靠近墓碑,用手指臨慕著墓碑上齊遇的名字,另一只手卻緊緊抓著墓碑頂,指關節都已經發白。

  “這首一見鐘情是波蘭女作家新波絲卡的詩,是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給我念的,我今天最后一次在墓前念這首詩,我把你埋葬下去,也把一見鐘情埋葬下去,把我整個的青春都埋葬下去。”他喃喃自語,不知是說給張慕他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張慕和童年都想要去勸阻,但是又覺得現在勸阻,實在不是一個很合適的舉動,就讓他把心里的一切都發泄完吧。

  劉勁深吸了一口氣,娓娓說道:

  “安心是草原省呼倫貝爾人,她說她的家鄉是個大大的草原,那里有個小小的部落,叫昆恩族,但她父母卻不是部落的蒙人,而是當年知青下鄉的漢人,安心出生在部落里,是由部隊的巫醫接生的。

  安心出生的時候是腳先出來的,部落巫醫認為很不祥,他認定安心一生克父、克母、克夫、孤獨終老,而且會給部族帶來災禍,當時就想把她扔到草原上喂狼,可是安心的父母堅決不同意,才勉強把安心留了下來。

  可是老巫醫的話卻似乎應念了,安心的父親在她五歲的時候就因為意外而過世,除了她母親,所有人都認定安心是個不祥,所以沒有人再愿意與她接觸,她整個的童年都十分的孤獨,經常受到欺負。

  幸好安心的母親卻是一個善良而堅強的人,她一直教導安心要積極向善,她從小教他誦讀佛經,所以安心并沒有因為被孤立而變得暴戾和極端,反而更加的善良,更加的單純。

  安心十九生日前夕,她在網上發了一個貼子,說草原上有一種花,花名叫“下弦”,花瓣呈月牙形,顏色為白色微微泛黃,這種花雌雄雙株伴生,只在每年農歷八月下弦月第七天時開放,只開一個晚上,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就會枯萎。

  她說這種花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如果在這種花的邊上入夢,在夢中就可以聽到雌雄兩朵花遙相呼應,綿綿傾訴,所以這種花另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輕歌花。

  那一天剛好是她的生日,所以她想找一個人一起到草原上尋找輕歌花,陪她度過一個最特別最有意義的生日。

  當時沒有人理這個貼子,因為安心所提供的地址,幾乎就在國境線邊上,根本不通火車,連最近的國道線都隔了幾十公里,更何況這世界上怎么會存在這樣一種反植物學又反物理學的花呢?

  所以跟貼的人雖然不少,但大部分人都是質疑的,認為這就是一個忽悠貼,還有的要求安心提供照片,提供三圍,提供輕歌花照片,以證明這是真的,但是安心沒有回應,所以大家更加認定這只是一個鬧劇。

  可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召喚,我卻對這個貼子深信不已,那時候的我一直都渴望離開家,去獨自走出一個世界,走出一片天地,可以離開父母,可以遠走高飛,所以我就回了貼,說自己將會赴約。

  可事實上我對這次相遇沒有期待,更象是把它當作一場驢友行動,但我還是做了準備,特別帶了松露粉的巧克力,作為萬一的禮物。”

  劉勁仰起頭來,看著天空,仿佛再一次的遇見了安心。

  “旅途比我想象中更艱難,我整整化了四天的時間才趕到了約定的地點,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安心,她當時穿著白色的長裙,頭上戴著八角的花冠帽子,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在那里等我,她的臉不似許多蒙族女子的紅色,比我想象中要清純十倍。

  她說她已經等了兩天,因為她相信我一定會到,而我也確實到了,這一切都是由冥冥中注定的,我們非常高興,也非常激動,明明是我們第一次相見,卻好象早已非常熟悉,宿命說,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這句話是對的。

  那天晚上我們真的去草原上尋找輕歌花,可惜,找了大半個晚上,都沒有找到這種傳說中的花,最后我們都沒有了力氣,安心從小馬上拿下一塊地氈,鋪在草原上,我們關了所有的光源,靜靜地坐在上面看草原上空的星星。

  整整一個晚上,我們都在說話,我放開了心胸,把我所有的心里話告訴了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孩子,她沒有評論什么,只是溫柔而同情的看著我,她帶著星光的眼眸是我看過的世界上最富有同情心的眼眸。

  于是我們相互訴說各自的世界,她跟我說草原以及部落的風情,而我跟她說外面的世界的繁華,我迷上了她的單純,而她愛上了我的真誠,我從她那兒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也向她打開了完全不一樣的一個世界。

  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都睡著了,在夢里我似乎聽到了輕歌花的吟唱。

  它跟我說,深愛一個人并且相信被深愛,人世間再也沒有這樣的美好,上天注定他們相愛,注定他們在同時出現,然后一起消失,雖然只有一個晚上,卻是他們最完美的一生。

  醒來后,我發現自己淚流滿面,而安心的臉上也全是淚痕。安心說我們已經找到了輕歌花了,只有彼此深愛的兩個人才能吸引輕歌花,才能真正聽到輕歌的吟唱,我相信安心說的是真的,因為我在她眼中讀到的,已全部是愛情。

  所以那天以后,我就帶著安心離開了草原,我要給她一個新的世界,她也想給我一個新的世界,這以后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所有人都質疑我,都說我瘋了,但是我知道我沒瘋,這才是我內心想要的。

  在我的心中,有另一個城市,這個城市,是我的最初和原點,漂浮在我內心世界的天空中,最上之上的云端,閃著光,君臨一切,主宰一切,支配一切;這是個最孤獨的城市,因為他自以為的高傲,這是個最高傲的城市,因為他宿命的孤獨。

  我賭上了我所有的驕傲,賭上我的一切,我把安心帶進了我的最上之城,放置在象牙塔頂端的王座上,我以為我們可以戰勝現實,戰勝時間,戰勝一切,我以為我們可以從最初直到最后。”

  他忽然慘笑道:“只可惜我們還是失敗了,最終我們都敵不過時間,也敵不過現實,我們終究是要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終于是要生活在現實中的,所以童話只能存在于童話世界里,而現在我該長大了,童話該結束了。”

  童年拉著他的手,很認真地說:“不!阿勁,只要你愿意,你依然可以生活在你的童話世界,我和你的童話,我愿意用一生一世來書寫這個童話!”

  劉勁搖搖頭:“不,小年,我必須結束一個世界,結束一段歷史,才能開始另一個世界,開始另一段歷史,你是童年,而她是安心,你不是她的替代品,也不是她的繼承者,你只是你,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童年。”

  他很認真的說道:“所以我希望你鄭重的考慮,你是否還能接受這樣一個殘缺的,不再那么純真而簡單的劉勁,你的選擇是對你的公平,也是對你的交代,不論你作何種選擇,我都會贊同,這一生一世都無怨無悔。”

  童年拉著劉勁的手,微笑著流淚:“你跟我說完這些,我很開心,我也終于相信,你的心里,一直有一個童年,完全不一樣的童年,那就讓一切重新開始,也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劉勁抓著她的手,向她微笑著點頭,兩人之間那道紗痕,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了。

  然后他對張慕道:“慕哥,我們單獨說兩句。”

  張慕跟著他遠遠的避開人群,卻發現劉勁的臉上并沒有悲傷,更多的是憤怒:“安心應該不是自殺的,而是他殺,至少也是被自殺的。”

大熊貓文學    八種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