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如此,榮親王歡喜地要跳起來,復又坐下拉著婉瑩的手說:“青兒先睡,我得進宮一趟,疫情刻不容緩,早一日得到濟世良藥,百姓早一天脫離苦海,皇上也可早一天安心。”
婉瑩知道此事現在是朝廷當務之急的大事,便對他說:“夜深天涼,青兒送你。”起身進寢殿取了一件藍緞披風出來。
榮親王命歌舞樂者退下。曲終人散,殿里只剩下燭火通明。
春夏交接,夜里舒緩的夜風,拖著處處匯集到得各種氣味,最后在窗前捎上新開紫藤的幽香,一陣一陣地飛進殿中。
婉瑩將披風系在榮親王身上,送她至殿外。他說:“抱歉,這樣的新婚燕爾…”
他不說下去,但是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更深露重,路上別著了涼。”婉瑩說。
“回去吧,你穿的這樣單,別著了涼。”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一陣快馬加鞭,榮親王風風火火地飛馳到宮門口。
“六爺,這么晚了可有皇上口諭?”一個穿著盔甲的侍衛,軍禮之后,問道。
“好小子,趕緊進去跟皇上說,就說本王有急事面見皇上。”
“爺,皇上今兒已經歇在未央宮了,您不是難為小的嗎?”侍衛難為情地說。
“今夜當班的機要大臣是誰?”
“這幾日幾位機要大臣夜夜苦熬,前兒福州大捷,所以今兒幾位大臣都回家了,今夜無人當值。這不是王爺您吩咐大家今兒早些散了嗎?”
榮親王跳下馬,臉上有些恍然大悟地尷尬,“糊涂了!本王,忘得一干二凈!”
“爺,這會兒才剛交了二更,您不如回去睡上一覺,再過兩個時辰才上早朝呢?或者爺不嫌棄我們腌臜,排房里現成的鋪蓋,爺睡一覺,到點兒我親自去喊爺。”侍衛建議道。
旁邊一個小侍衛拉住侍衛的胳膊說:“大哥,你忘了,太醫院的院判大人說找王爺有事兒,務必讓咱們攔住王爺。”
侍衛拍著腦袋說:“對對對,竟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凈,爺,您在排房里等一會兒,小的趕緊去太醫院跑一趟。”
“算了,本王自己去吧!”
侍衛有些為難地說:“爺,還是老規矩,您得讓小的看看您的出入宮的腰牌。”
“好小子,給你看。”榮親王從自己腰間解下,笑著遞到侍衛手中。
侍衛畢恭畢敬地接過腰牌,畢恭畢敬地說:“奴才們也是當差,得罪了爺了。”
榮親王搖搖頭,一臉贊許之色,說:“好小子,你的差事做的好,回頭本王跟李將軍說說。”
侍衛一臉喜色,又用軍禮拜謝榮親王。
榮親王有紫微神宮騎馬的待遇,但是他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將自己的寶馬交給侍衛,大步流星地往太醫院方向走去。
一刻半鐘之后,榮親王跨進太醫院,遠遠瞧見當值太醫的屋子里還亮著燈。走到房門前,敲了一敲。只聽里面說:“進來吧。”
榮親王推門而入,院判大人坐在油燈前昏昏欲睡,潘太醫和幾位當值的太醫則和衣而眠。
見榮親王進來,院判立刻打起精神,俯首作揖道:“王爺,可找到您了。”
幾位太醫聽見院判大人的話,也都趕緊起身。潘太醫憂心忡忡地站在幾個獻媚的太醫身后。
“聽說院判大人找本王有事兒?”
“王爺,借一步說話吧。”
院判大人將榮親王從幾個阿諛奉承的太醫中拉走。
走到太醫院的魚池邊,神色沉重地問:“王爺見過皇上了?”
榮親王搖搖頭,笑著說道:“皇上這會兒在德妃娘娘宮里。”
院判釋然地吐了一口氣,拉住榮親王繼續問道:“王爺最后一次見皇上是什么時候?”
榮親王不知院判這話中的意思,苦苦思索著最后一次見皇上的場景。“得有幾天沒見著皇上了。這幾日想面見皇上,皇上總是推說身上不自在,駁回了本王的請求。”
“王爺到底是哪一日?您說清楚一些。”
“具體的日子本王有些記不清了,少說有七八日了吧?這幾日不光本王見不到皇上,幾位機要大臣也都被拒絕了。”
院判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幾乎快要哭出來,說道:“王爺,天要塌了!”
說完忽然跪在地上,摟著榮親王的腿長跪不起。
“院判大人,有什么事兒,起來說話。”
院判哭著搖了搖頭,一副絕望的神情,讓榮親王有些不寒而栗。
榮親王自己將院判拉起,說道:“大人,有什么話,直接跟本王說,不必顧慮。”
院判老淚縱橫地說:“皇上恐怕已經沾染了赤面皰疹。”
榮親王一怔,半天問道:“院判大人,會不會是弄錯了,皇上日日呆在深宮里,怎么會染上外面的瘟疫?”
院判一邊哭,一邊小聲說:“微臣和太醫院的潘大人,兩人都給皇上把過脈了,八九不離十。疹子也是就這幾日天,馬上就出來了。”
榮親王面色死灰,絕望地說:“怎么會這樣?形勢怎么會壞到這個地步?”
“王爺,微臣剛才問你是否見過皇上,這是微臣最擔心的事情,皇上已經染上赤面皰疹,若是您也被傳染,微臣也活不下去了。”
“院判皇上果真染上赤面皰疹了?”
太醫哭著,眼淚鼻涕卷裹著流進嘴里,嘴唇顫顫巍巍,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是點了點頭。
“本王讓你救活皇上。”
“王爺,赤面皰疹是最最兇險的瘟疫,十人染上,十人喪命。”
“本王命令你救活皇上!”
“王爺,微臣是太醫,救不活皇上,微臣的命也保不住。”
“院判,你放心,只要你救活皇上,本王會幫你周旋。”
院判搖搖頭說:“王爺,微臣不是怕死。這病已經是絕癥了。”
“本王命令你救活皇上!”
“王爺,微臣不怕死,但是太后對微臣有恩,微臣先把這個消息告訴王爺,是讓王爺和太后,趕緊提前準備了。”
榮親王忽然明白院判的苦心,但是依舊用命令的語氣說:“本王命令你救活皇上。”
院判流著淚搖頭說道:“皇上的病情,微臣斗膽瞞著上下,太醫院里也有三爺和東安太妃的人,最多兩日,不超過三日,一旦皇上出了疹子,想瞞都瞞不住了。微臣冒死跟王爺說這些,是讓王爺和太后趕緊先發制人,倘若皇上被隔離之后,讓他們占了先機,王爺和太后就要受制于人了。”
榮親王最最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在眼前,‘熒惑守心’果然還是應驗了。
“本王要你救活皇上,你可做得到?”榮親王事到臨頭,還是擔心皇上的安危。
“王爺,這是絕癥,無藥可醫治,只能聽天由命了。”
“怎么能這樣…”
“王爺,兩天時間,您和太后趕緊想想后路該怎么走?東安太妃和三爺那邊早就是司馬昭之心,王爺不能不妨啊?”
“本王要你救活皇上!”榮親王對著年老的院判抬高了語氣。
院判又一次跪倒在地,嗚嗚地說:“若是能救皇上,微臣也就不為皇上和王爺揪心了。微臣真想把心掏出來給王爺看看啊!”
榮親王知道自己語氣重了一些,扶起太醫說道:“本王語氣重了些。”
院判老淚縱橫,說道:“皇上是天子,微臣豈有見死不救之理?若這樣,豈非披著人皮的禽獸?微臣是太醫,知道這病情的深淺,老陳冒死先跟王爺說,不是為了邀功請賞,獻媚太后和王爺,微臣只是看不慣朝中一些居心叵測的人,再者就是微臣也感念太后一生的照拂。”
“你的心,本王明白了。本王也跟院判說句心里話:本王無心帝位,情愿一世輔佐皇上,本王懇請院判,務必務必要救活皇上!”榮親王說完也跪在地上。
院判趕緊跪下,扶起榮親王說道:“微臣會盡力,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有院判這句話,本王心里就能有一些底氣。”
院判猶猶豫豫地說:“王爺,微臣再冒死說一句。”
“院判請講!”
“這病是要過人的,王爺從今往后不要再面見皇上了。”
榮親王堅決地搖搖頭,“本王與皇上從小同心同德,手足情深,本王做不到。”
院判深知榮親王的品格,只能解下自己腰上的荷包系在榮親王身上:“這里面的藥材能驅疫辟邪,王爺一定要隨身戴著。”
榮親王一臉感激地點點頭,“多謝院判惦記,皇上的龍體就拜托大人照拂了。”
院判為難地點了點頭。
榮親王被院判一番話弄得神情緊張,直到這會兒,忽然想起晚飯時齊秋麗說的話,說道:“本王家里有一名侍女,是山西人士,她說十年前,太原府也爆發過一次赤面皰疹,只是當時的知府封鎖了消息。”
院判眼中一亮,急急地問道:“太原府?”
榮親王問道:“院判聽說過那次瘟疫?”
院判搖搖頭,深沉地說:“微臣聽說過那里有一個神醫。”
榮親王大喜于行,抓住院判的肩膀說:“皇上有救了!”
院判臉色沉重地說:“微臣小的時候就聽家父說過這個神醫,如今微臣已過花甲之年,神醫還在不在世就不好說了?就算在世,還能不能經得起長途跋涉了?”
自己的消息被院判證實,榮親王堅定地說:“只要有一線希望,本王就不會放過。本王立刻稟告太后,去太原府尋找這位神醫。”
太醫拉住榮親王的手說:“王爺,這病來得兇險,皇上能不能拖到您找到神醫哪一日,您得兩手準備啊!”
榮親王堅定地搖搖頭,說道:“多謝院判,本王這一輩子只想做一個富貴王爺,太后也是這個心思。”
太醫黯然地搖頭,默默地松開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