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青辭卻是閃電般的一抬手,兩道淺藍色的波紋自他的指尖飛射而出,齊齊打入兩個攔路小鬼的眉心之處。兩個小鬼都來不及看清楚對方到底是如何出手的,便覺得腦中一片眩暈襲來,搖搖晃晃的倒在了地上。
拍了拍手,青辭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兩個小鬼,搖了搖頭:“你說這年頭,不管是人是鬼,怎么都喜歡敬酒不吃吃罰酒呢?我好言相勸的時候都不理我,非要逼我使用暴力,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我最不主張的就是使用暴力了。”
數落完這兩個攔路小鬼,青辭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判官府。
正堂之上,一名身著藍補紅袍的中年男子正一手執筆專心的在案前寫畫些什么,察覺到門口的動靜,他卻沒有抬頭,只是沉著的問了一句:“生前何人,報上名來。”
“回稟大人,在下青辭。”青辭雙手負于身后,面帶笑意的盯著案前的男子。
男子聞言目光一凜,霍然抬起頭來,肅殺之氣頓時彌漫在整個大堂之中。
“是你!”見著堂下那個看起來顯得玩世不恭的少年書生,中年男子的眼神立刻變得復雜起來。
“崔老哥,許久不見,您怎么還是這么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啊。”青辭似是完全沒有在意到對方的態度,笑嘻嘻的往他的案前湊過去。
崔鈺沉著臉,將手中的勾魂筆往筆架上一擱,站起身來與他對立而視,嚴肅的說道:“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青辭攤了攤手,一臉無奈:“我也不想來啊。你看看這里,到處都陰森森的,還得成天面對那些鬼哭狼嚎的死靈。要我說啊,你們這些冥界諸神真是命苦,別的神仙不是在山上就是在天上,歌舞升平逍遙快活。再看看你們,成天黑著一張臉,一身的死氣,都快把自個兒活成鬼了!”
帶著審視的目光,崔鈺將青辭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的細細打量了一遍:“你的變化倒是不小,說吧,你來這里做什么?”
青辭聞言眉頭一挑,漫不經心的說道:“將他們的命簿拿給我看看。”
“他們?”崔鈺疑惑的盯著青辭,不知道他所謂的“他們”指的是誰。
“崔老哥,明人面前莫說暗話。”青辭斜著眼,語氣帶著些許不滿的譏諷。
“我的確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么。”崔鈺面色一沉,對青辭的態度感到有些不悅。
“好吧,既然崔老哥不知道我在說什么,那我換個說法,將畫傾城與蒼無念的命簿給我看看。”青辭翻了個白眼,一字一頓的說道。
崔鈺皺了皺眉,雖不明白青辭說的這兩人究竟是誰,但他知道,能讓青辭找上門來的,定不會是尋常身份。略一沉吟,崔鈺手掌一翻,生死簿便出現在他掌中。
靜氣凝神,手中書頁飛快的翻動起來,片刻之后,“畫傾城”三個字赫然躍于眼簾。只不過讓崔鈺震驚的是,屬于畫傾城命簿的那一頁,上面的內容僅僅只記載到她三歲的那一年,之后的一切全是空白。照理來說,命簿記載到哪里,這個人的壽命也就在哪里終結,可是偏偏畫傾城的命簿并沒有已被勾魂索命的記錄。
“這是怎么回事?”青辭盯著那一頁只有寥寥數筆的命簿不解的問道。
“這…這是哪里出了岔子?”崔鈺顯然也是十分的錯愕,他在冥界數千年,手中勾魂筆判了數不盡的生死,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命格。
“再看看蒼無念的。”青辭沉聲說道。
出乎意料的是,當崔鈺將整個生死簿都反復翻了幾遍之后,卻仍是沒有找到屬于“蒼無念”的那一頁。也就是說,在這三界六道之中,根本沒有這樣一個生命的存在。
“這怎么可能?”青辭瞪大了眼睛,腦子里不斷的在思索著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你確定有這么個人?”崔鈺面色不善的睨著青辭,這廝是來找茬的嗎?
“崔老哥,你這破簿子這么不給力,一把火燒了得了。”青辭沒好氣的說道。
“這天地之間總有些東西是不在掌控之中的。不過你這一鬧倒是提醒了我,是時候該將這些奇怪的現象上報閻王了。”崔鈺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還沒活夠,閻王我就不見了,帶我去見酆都大帝。”青辭搖著頭,十分不客氣的說道。
“你要找的這兩個是什么人?竟然要驚動到大帝?”崔鈺面色一凝,警覺的問道。
青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
還未等崔鈺再有言語,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響徹在這判官府的大堂之中:“因果循環,天道輪回,終究還是又走到了這一步。罷了,你且隨我來吧。”
話音一落,青辭面前的虛空就緩緩的扭曲了起來,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漩渦。
看見那漩渦,青辭對著崔鈺笑了笑:“老頭兒倒是爽快,崔老哥,回見了!”說完,他沒有任何猶豫的一腳踏入了那黑色的漩渦之中。
走至漩渦的另一端,入眼的場景讓青辭微微有些錯愕,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青石路上,周圍是一望無際血紅色的花海。
“喂,酆都老頭兒,我說你有沒有搞錯?我這還沒死呢,你給我弄到這黃泉路上是什么意思啊?”青辭不滿的對著虛空之中嚷嚷道。
話音剛落,青辭便覺得眼前景色一晃,再一定神,他已經身在一條平靜無波的河流邊上。河水是血黃色的,河對岸是方才那一片血紅花海,而此刻他的身后卻是一片白色的花海。一個身著暗金繡紋玄色廣袖長袍的絡腮胡中年男子正站在河岸邊上眺目遠望。
“大帝,您這是替亡魂思考人生呢?還是在思考自己的仙途啊?”青辭走到中年男子的身邊,看了看他,然后又順著他的目光向著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河流望去。
“你可知這條河的名字?”酆都大帝沒有理他,而是淡淡的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青辭的嘴角抽了抽:“您老在跟我開玩笑吧!這不就是忘川嗎?”
“是啊,忘川。”酆都大帝一聲感慨,目光依然悠遠的凝望著河流的遠端,淡聲問道:“你可曾想過,若是你在這河中,被這血黃的河水沖刷千年,會是何等模樣?”
青辭的嘴角又抽了抽:“酆都大帝,酆都大老爺,這三界之中誰不知道,這忘川河水能夠侵蝕心智、磨滅記憶啊?莫說千年,就算是法力高強的神仙,也抵擋不了幾個月吧?”
“在遇到他之前,本帝也是這么認為的。”酆都大帝重重一嘆,轉過身來對著青辭緩緩說道。
青辭的面色頓時大變,微縮的瞳孔將他內心的震驚全都出賣了。半晌之后他才略有些顫抖的說道:“他…為了她,在忘川河中守候了千年?”
“不錯,整整千年。”酆都大帝點了點頭,面色很是復雜。
青辭微微垂了垂眼,雙手暗暗握成拳,低聲問:“為何我在崔判官那里,找不到屬于他的命簿?”
“他的命格早已在他決定守候于此的那一天就被他自己打破了。這一世他會如何,全都是天命所向,這也是他最后的心愿。”酆都大帝語氣深沉的說道。
“那…這一世,他們會走到一起嗎?”青辭又問。
搖了搖頭,酆都大帝一聲嘆息:“這就得看天意了。只怕,會是一場浩劫吧。”
離開了冥界,青辭獨自一人來到了洛河邊,此時已是傍晚,依稀可見洛河兩岸亮起的燈火。
并非節日的洛河岸,夜幕降臨之時人跡罕至,看上去有幾分蕭索。青辭漫無目的的走在岸邊,背影看上去亦有幾分凄涼。
忽然,他的周身蕩漾起一層水藍色的波紋,下一個呼吸的時間,他的身形便在這水藍色波紋的包裹下消失在原地。
暗流澎湃的洛河深處,青辭的身形卻猶如一頭矯健的蛟龍一般沒有受到絲毫的阻礙,游至一處幽暗漩深邃的渦前,只見他周身藍光涌動,毫無頓滯的穿越而過。
漩渦的另一頭,是一片完全不一樣的天地。這像是一座巨大的水底宮殿,但又不似一般宮殿那般金碧輝煌。它倒更像是一處世外桃源,四周看起來光彩明媚,或大或小的夜明珠錯落有致的擺放在宮殿的每個角落。
穿過正殿,入眼的是一條以沉香木為枋梁的古樸長廊,長廊的兩邊開滿了洛神花,淡淡的花香讓青辭忍不住心頭微微一澀,想起了曾經在這里悉心栽種這些花朵的那個驚才絕艷的女子。
長廊的盡頭,是一間琉璃暖閣,暖閣之中,淡紫色的紗幔無風自揚,就像當年出現在那個弱小無能只會躲在角落里嚶嚶哭泣的幼童眼中的曳地的裙角。
這里的一切擺設都沒有變過,唯一不同的,是再沒有那樣一個清冷而又絕世的女子,素手輕撫瑤琴,奏那一曲宛若天籟又叫人柔腸寸斷的《青絲挽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