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夭自從那日感受到溫熱之后,又恢復了無盡的黑暗。她感覺自己仿佛飄落在無邊無際的境界里,這里沒有風、沒有水,也聽不到聲音,孤零零地僅她一人。
她想要逃離,她奮力向上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她的肉體一動不動,依舊安靜躺在那里。
誰能救救她,她還未完成師父的交代呢。
究竟誰能······救救她······
最后,瀾夭的意識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花百歲面色不明的凝視著軟塌上的絕色女子,她的面色蒼白的不含一絲血色,她的雙眸緊閉連帶的那流光靈動的瞳孔被掩藏了起來。她平日里嬌艷欲滴如玫瑰花瓣的唇,此刻像白紙薄如片,她一動不動,仿佛是沉沉睡去的千年美人兒,若不是她微弱流動的呼吸,花百歲真以為她死掉了。
在瀾夭昏迷的這幾日里,外面出了幾件大事。
首先,是敖國國君突然駕崩,死的非常難看據說全身干枯不成人樣,而敖國國君膝下除去那在梁國做質子的曾經太子,其他幾人早些年不是得了天花逝去、就是失足落水、騎馬摔下等各種千奇百怪的死因,最終讓皇室血脈凋零,只剩下質子和玉問煙兩人。
而這兩人,偏偏此刻都在梁國,就算急忙將質子召回,也怕趕不上這瞬息萬變的朝堂。
于是一眾大臣最初想到了貴妃娘娘,可當他們沖沖忙忙趕到貴妃的寢宮之時,那本該是由金塊修葺而成的宮殿,正冒著熊熊大火,大臣們在訝異這金塊還能被燒著之際,不知是誰憶起了水牢中還關著一人。
他們哪里知道,將這宮殿點燃的,正是花百歲。如今他侄兒與鳳凰一族訂婚,他再讓侄兒去鳳凰一族借一小株三味真火,又有何難?
在這般混亂之際,“死”了三年的皇后娘娘又起死回生了。為了掩人耳目,朝中文臣勸諫皇后娘娘改名號為永壽——稱永壽太后,在朝中把持朝政,待太子歸來。
從某種角度來說,瀾夭就像是個掃把星,到了哪國,哪國的國君都要死上一回。
“瀾夭,你快醒醒。你已經睡了七日了,你母妃都來看過你好幾次了。”花百歲緊緊攥著瀾夭的手,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受到她的溫度,證明她還活著。
他本不知道敖國的皇后是瀾夭的母妃,然而當她穿著一身明黃出現在瀾夭躺著的寢宮時,那與瀾夭有七分相似的容顏,讓他不得不信。
在雅圣人編織的那個幻境里,他從來沒正眼瞧過那幾人,自然也不知曉皇后娘娘的長相。
是誰,究竟是誰在喚她?
在睡夢中的瀾夭忽然眉頭蹙緊。
“還不夠,瀾夭,你還不夠。”那人講話如念經一般,不斷重復著如是的言語,瀾夭覺得腦袋里邊全是他的聲音如何都躲不掉,下一秒好似要爆炸了!
她的身體還是動彈不得。
瀾夭想知道這人究竟是誰,她嘗試張了張口,發不出一絲聲音,她的身體像負了千斤般沉重的使不出力。她好似被人用枷鎖困住,渾身動彈不得。
“你還不夠強大,瀾夭,快成長吧。”那人又說著,瀾夭急的滿頭大汗,她究竟在哪里,為何她會在這里?她是死了嗎?
瀾夭腦子里一片混沌,像漿糊一般無所如何都攪不開。
“瀾夭,瀾夭,你醒醒。”忽而,花百歲磁性的聲音傳來,帶著專屬的梅花香將她的身子柔軟的包裹住,所有的不安驟然消失。
瀾夭用意念想要讓身子朝著梅花香氣最為濃郁處游去,她的身體終于能動了,雖然很緩慢但漸漸朝著那處飄去。
花百歲見瀾夭突然眉頭緊鎖,那汗珠子似瀑布般落下,他慌忙的起身,將瀾夭小一號的身子鑲嵌在懷中,溫柔的拍打著。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的生命這般的脆弱,這七天里他不斷的給她輸入仙氣,卻根本不起作用。
忽而,她那卷翹細長的睫毛如羽翼微微顫動,下一刻,那燦若繁星地雙眸凝視著花百歲,她的臉頰終于有了一絲粉紅,像一縷拂手花香。
“花百歲。”她帶著香氣的聲音響起,她雪白的裙子襯的她晶瑩剔透,紅發鋪滿了床榻,上面浮動著光澤。
花百歲的身子一僵,他不敢置信的低眉,瞧見那絕色的小臉正含笑看著他。
一種發自內心的如獲至寶的喜悅噴薄而出,他光潔的額頭抵住她的發間,烏黑的眸中悄然劃過一絲悸動,“我差點,去天宮大鬧一番,想拿到起死回生的藥。”
那起死回生的藥,對仙人無效,卻對凡胎卻是有用。不過煉丹的那老頭小氣,一月才練得一顆。每當那顆丹藥練成,他總會去月老那兒,聆聽人間的情愛,誰的故事足夠感動他,他就入夢贈藥。這是他在仙界取樂的一種方式,或者說這藥就是他練來玩的。
“傻瓜。”瀾夭主動抬頭,吻了吻花百歲的眼眸,他的眼睛很漂亮,平常這里面空無一物,此刻有了她。
“貴妃娘娘呢?”瀾夭知曉如今花百歲在這里,那么貴妃娘娘自然被他料理干凈了。可她還欠著雅圣人的事兒,自然要詢問清楚。
“在我所織的幻境里,那雅圣人會幻境之術,自然可以自由穿梭。我給予他在那個幻境里不亞于天帝的地位,這樣貴妃娘娘如何死又如何生,他都可以掌控。”花百歲知曉瀾夭擔憂什么,他還未等瀾夭發問,便主動回答了。
“那我們——”
“永壽太后到——”瀾夭轉了轉靈動的雙瞳,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門外的聲音打斷了她余下的話。
她的眉毛微挑,似詢問般問著花百歲,而花百歲好似沒看到一般,偏過頭靠在她的發絲之間,粉蔻的指尖在她發間流連。
“夭兒!”帶著急切又難以抑制激動的聲音響起,瀾夭瞧見了門口站著的那個人。
她一襲黃袍加身,雪色綢緞上繡著大朵大朵如鸞鳳暗紋的里衣,她的腰間掛著一個銀絲勾勒白蓮荷包,腳上穿的是水波綢緞繡花鞋。她的發間戴著絨花,似剛剛從花園中摘來的一樣,她的容顏雖已過四十,但風韻猶存,而她與瀾夭十分相似的面容,在歲月的加持下,卻透著另一番味道。
瀾夭的手指一緊,她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將頭埋入花百歲的懷中,再也不愿意施舍哪怕一眼。
“撲通”一聲,跟在皇后身邊的老婦跪下,她跪著來到瀾夭的床榻前,帶著蒼老的嗓音響起,“公主殿下,都是奴的錯!娘娘她當真不知啊!您不要怨娘娘了,當年是老奴一個人的主意,而娘娘因此也遭了不少罪啊!”
原來,皇后誕下皇子之后,本來無限恩寵,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皇子的模樣漸漸長開了。他的五官沒有哪一處神似皇后,更不像當時的皇上!皇上一怒之下,才決定納妃,而貴妃娘娘就是那時候被納入后宮的。
“那又與我何干呢?”瀾夭清冷的如尖刀一般的聲音,從花百歲的懷中響起,她的腦袋靠在花百歲的肩上,清玄水眸似那潺潺浮水印在山澗,靜謐中帶著絲絲縷縷的冷漠。
“公主殿下,求求您看看娘娘吧,這三年里她受了不少苦啊!”嬤嬤一邊說著,見瀾夭不為所動,額頭重重的落在地上,身子不斷起伏,嘴里念著無非是“原諒”二字。
“第一,我不是公主,我是軒轅派掌門瀾夭。第二,皇后娘娘她當真不知道嗎?那男孩跟她長得無一分相像,她不懷疑嗎?倘若懷疑,只需要略微尋找便知曉我在何處,如今這般演戲給誰看呢?第三,我救你們,不過是受人所托,與她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無半點關系。”
瀾夭的字字珠璣,每落下一字,便像一把利劍在皇后娘娘的心尖上刺上一刀。本該在磕頭的嬤嬤,聽了瀾夭之言,身子止不住的僵住了。
公主說的很對,她分析的每一個字都在理。
“夭兒,你當真不愿認我嗎?”溫柔似履輕盈,身上帶著淡淡的佛手香,純凈的面龐上出現些許裂痕。
“······”得到的是一陣無言的回應。
花百歲并不出聲打斷,于他而言這皇后娘娘不是瀾夭在乎的人,他連一個眼神都不愿意再度施舍,他的手指溫熱的穿過瀾夭的發心,一點一點垂落,仿佛帶著魔法一般使得那紅色的發絲閃爍著。
“好,你好生修養吧。”當今的永壽太后落下最后一句話,便施施然的離開了。可若仔細觀察,定然可以發現平日里波瀾不驚,就算在水牢里受鞭刑之苦也面不改色的她,嬌柔的身子在風中輕顫,如那擁有優雅雙翅的蝴蝶,經不起風雨的摧殘,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散。
嬤嬤見主子離開,在地上重重磕響頭,說道:“公主,皇后娘娘待那孩子不薄,是為了彌補對你的愧疚,她將他當成是你。皇后娘娘這一生的大半時光都在皇宮度過,自然知道這四四方方的城墻意味著什么,她不去尋你,是想你能活的自由。這是老奴最后一席話!”
她緩緩起身,深深地看了瀾夭最后一眼,碎步跟上永壽太后的身影。
隨著兩人漸行漸遠,瀾夭終于忍不住闔眸,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潛入花百歲紫色的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