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設法說服了一個原本在為朱利奧.美第奇工作的年輕人。m.x23us”大洛韋雷樞機問道:“怎樣,他是否給你帶來了什么有用的訊息?”
“原本是有的,”約書亞說:“可惜的是,他太沖動了,沒幾天就露出了行跡,美第奇就把他驅逐出去了。”他微微一笑:“看來朱利奧也從博爾吉亞那兒汲取了不少教訓。”
“那么現在呢?”
“他正在為我工作,”約書亞說:“雖然有些年輕人的魯莽,卻是一柄非常便利的工具。”
“我知道你招募了不少教士,但你要小心,”大洛韋雷樞機不安地扭動嘴唇:“別忘記我們的最終標的,改革只是達成它的手段,別本末倒置了。”
“怎么會呢,父親,”約書亞平和地說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我聽說,已經有好幾位樞機說,你麾下的那些教士給羅馬的人們帶來了不小的困擾。”
“說困擾也未必太過輕描淡寫了。”約書亞說:“你要看看裁判所的記錄嗎?”
“也就是說你做了更多的事。”
“不如此,他們又如何愿意俯首稱臣呢?”約書亞說:“他們是永不餮足的惡獸,而洛韋雷家族已不如西克斯圖斯四世,您的叔叔在位那樣權勢熏天,財運亨通我們拿不出能夠滿足他們胃口的錢財或領地,只能另辟蹊徑。”
“你在威脅整個樞機團。”
“怎么可能?”約書亞否認道,“我可從未想過要與整個樞機團對抗,對抗他們的另有他人。畢竟他們還那么年輕,又是那樣的正直,滿心熱誠,總會有不慎跨越了界線,違逆了規則的時候…當然,等到他們為我們拿到了我們需要的東西,失去存在的價值之后‘羅馬的人們’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到時,我們再設法讓出一些利益或是權柄,想來就能平息樞機們的怒火了。”
大洛韋雷樞機沒有說話,他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兒子,但約書亞說的也對,洛韋雷家族已經大不如前,至少在一兩年內,他們拿不出賄賂選票的錢。更令他生氣的是,威斯尼人宣稱要與葡萄牙人作戰,實則對羅馬涅地區虎視眈眈凱撒.博爾吉亞,羅馬涅公爵死去之后,他的大部分領地都被原主取回,但還有一些零星的小塊地區尤其是卡梅里諾,大洛韋雷樞機侄子的領地正在佩薩羅與卡梅里諾之間,而在凱撒征服羅馬涅的行動中,在大洛韋雷樞機的警告下,這位領主連抵抗的都沒有,就攜帶著錢財與家眷逃走了。
等凱撒死了,洛韋雷又回到了塞尼加尼亞,不僅如此,他還設法收買了駐守在塞尼加尼亞,原本屬于博爾吉亞的雇傭兵隊長,武力征服了卡梅里諾,將兩處城市并做一處,并對佩薩羅造成了威脅大洛韋雷樞機當然是支持他的,但沒等他有所動作,威斯尼人就發動了對佩薩羅的戰爭,那位倒霉的佩薩羅公爵,喬瓦尼.斯福爾扎又不得不再次從敵人的炮火下逃走。
而且威尼斯人還不止于此,仿佛要挽回在土耳其奧斯曼人那兒丟掉的領地與榮耀,他們又對費拉拉以及烏爾比諾(大洛韋雷樞機意欲圖謀的又一處領地)展開了一系列布置上次這么做的還是博爾吉亞。這下子,可激怒了大洛韋雷樞機,別忘記,他才是那個不惜一切也要入主梵蒂岡宮繼而做出一番偉業的人,雖然因為博爾吉亞的陰謀,他不得不舍棄自己的夙愿,但這也意味著,他對于權利的執著變得更為瘋狂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人能夠持有對整個意大利的野心,那么只能是洛韋雷。
“等到…”他想,他會讓這些卑劣的威尼斯人付出代價的。但他們還要等多久呢?大洛韋雷樞機在心中計算著,他的歲數要比庇護三世小,但也不是個年輕人了,又因為受過重傷的關系,回到羅馬后,他時常覺得力不從心他滿心矛盾,一來擔心約書亞的改革最終還是會影響到樞機團對洛韋雷們的看法,甚至激起他們的敵意;二來又希望那些借著改革之名的行為能夠盡快地為洛韋雷家族聚斂錢財與權力,這樣他才能盡快地結束這危險的一切,引導圣廷、羅馬、意大利乃至整個歐洲踏上輝煌的征途。
“天主啊,請保佑您的牧者,保佑您的戰士吧。”大洛韋雷樞機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喃喃道,而就在他即將轉身離開房間的時候,卻對窗外啐了一口。
約書亞.洛韋雷在他離開后,走向窗前往下看,他看見了馬丁.勒德與幾個審判員正在街道上走著,瞥見了那條鐵鏈的人們紛紛避讓、行禮,他們倒是十分謙卑地鞠身還禮,可惜的是他們并未察覺那些隱藏在平和表面下隱約的恐懼與厭惡約書亞只覺得有趣,當然,他知道,庇護三世想要改革,卻只愿意讓他去做刀鋒,他的身份,事實上與這些年輕教士是沒有任何區別。
但不到最后,誰能知曉結果呢。
小洛韋雷樞機拾起掛在胸前的十字架,放在嘴邊吻了吻,也許是吸入了黃昏時分潮濕空氣的緣故,他又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事實上,醫生也警告過他,繼續少眠、禁食與打苦鞭下去,他的身體會越來越虛弱,但他必須擁有如同朱利奧.美第奇一般的巨大聲望,才能將羅馬人的愛戴從他那里轉移到自己身上來,而在短時間內,也只有苦修才能做到這一點。
他提起袍子,檢查自己捆綁在大腿外側的鐵片,這只鐵片在他每走一步的時候,都會戳刺他的皮膚,讓他流血。
約書亞取出藏在匣子里的白色藥粉,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倒了一點,他不畏懼痛苦,卻不想病倒或是死亡至少在他達成愿望之前不能。在收起瓶子的時候,他不由得嘲諷地笑了一聲,這個還是皮克羅米尼為了令他能夠取信于亞歷山大六世而交給他的,但那位嚴苛的老人或許不知道,他從他們那里學到的東西還有很多。
朱利奧.美第奇收起了信。
使者小心地打量著他的神色,從外表上,這位樞機沒有泄露出有關于內心的絲毫蛛絲馬跡。但不用看,不用猜測也能知道,美第奇家族在羅馬的第二位樞機,也是最為權高位重的紅袍主教,心中一定已經怒火熊熊,畢竟在此時,人們對于家族的看重甚至超過了友情,愛情與親情,而且人們都知道,這位樞機不但用羊絨與羊毛脂這兩種珍貴的換來了佛羅倫薩對美第奇的原宥,還在他同胞宮的姐姐康斯特娜.美第奇出嫁的時候,陪送了一份如何制作玻璃鏡子的秘方在她的嫁妝里。
這份秘方造出來的鏡子,要比威尼斯人造出的鏡子,更大,更明亮,更清晰,即便有法國人也造出了同樣的貨物,它仍然給內里家族增加了一筆不菲的收入,而且這筆收入最少還能夠延續二十年之久。
沒有什么能比這個更能體現出這對姐弟的親愛之情了。
在這場可怕的災禍里,沒有出現死者,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幸運的了,但朱利奧的心中,除了憤怒之外,也涌起了同樣深重的疲倦與憎惡…對于這個時代,這個地方,這個時代。他按住自己的胸口,里面正有一頭巨大的野獸在咆哮著要撕開他堅守的東西沖出來就連皮克羅米尼也不知道,他的心中,藏著多少能夠令人喜樂的瑪那,就藏著多少能夠令人絕望的毒蟲。
博爾吉亞,洛韋雷,樞機團,甚至于整個羅馬,意大利,又或是被歐羅巴視作大敵的土耳其奧斯曼…只要他掀開了那只匣子的一條小縫,就會有數以萬計的人因此哀嚎著死去。
火藥,洪水,蝗蟲,瘟疫…尤其是最后一種,就算是將軍,國王與教皇,也未必能夠逃過一死。
“咔。”
使者轉頭望去,奇怪有什么人能夠不經通報,就擅自闖入了樞機的房間他先是看見了一撮卷曲的黑毛,然后是光潔的額頭,碧綠色,圓溜溜的眼睛。
小科西莫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伯父”,出于孩子的敏感,他能夠覺察到朱利奧.美第奇的身上繚繞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氛,但這種氣氛,在朱利奧抬起手,向他微笑招手的時候就消失了,他興沖沖地跑了過去,將自己投入到朱利奧的懷里。
“繼續說吧。”朱利奧隨手將羊皮紙放在身前的小桌上,向使者點了點頭,雙手提起小科西莫,把他放在自己懷里,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將自己的下巴擱在上面。
使者怔了一下,“是的,殿下,”他說:“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家族…”他說了那幾個家族的姓氏,“他們都拒絕繼續購買您們的藥水了,但羊毛脂確實還在產出。”
“嗯,”朱利奧說:“我已經知道了,告訴我的姐姐,讓他放心,我們已經知道了那個偷走配方的人是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使者說:“藥水的價值還在其次,我們擔心的是您的安危,這是個危險又陌生的敵人…我們暫時還無法得知他的真實身份。”
“危險確實,但陌生可就未必。”朱利奧說,但沒有繼續說下去,使者只得將自己的疑問按捺下去。“這幾個家族中,沒有皮魯齊,也沒有索德里尼嗎?”
“沒有。”使者遲疑了一下:“您要注意他們嗎?”
“注意索德里尼家族。”朱利奧說:“他們之前為索德里尼樞機謀求了佛羅倫薩大主教的位置,但教宗閣下否決了,他決定讓喬去做佛羅倫薩大主教的位置。”
使者的臉上露出了僥幸的神情。
“還有的就是,”使者接著說道:“弗利的卡特琳娜夫人,想讓您的弟媳比安卡和她一起回到弗利去。”
“既然小科西莫在這里,”朱利奧說:“顯然她已經被說服了。”
卡特琳娜.斯福爾扎是此時女性中,難得不愛乘坐車橋或是馬車的罕有人物,如果不是與親人或是情人在一起,她寧愿跨上高大的阿拉伯馬,與她的護衛一起奔馳在山林荒野間,但現在,或許以后,她都必須放棄這個嗜好了。醫生說,她的肺部被貫穿過,而他們并沒有辦法確定它是否已經自行愈合了,所以哪怕不做劇烈的運動,她的呼吸都會變得困難更不必說騎馬、比武等等了卡特琳娜起初并不甘心,但自從解開繃帶,看到那處可怕的,會隨著呼吸起伏的凸起后,她就不得不認了命。
“如果我能夠有個如同埃奇奧一般的兒子,”卡特琳娜毫不諱言地說:“我就根本不必在意這個了我寧可騎在馬上走墳墓里去,也不乘這個軟綿綿的玩意兒。”
“請安靜些吧。”比安卡說,自從和母親同處在一個車橋里后,她就一直看著窗外,現在也不由得擰過頭來懟上自己的母親:“您以為您還是那么健壯嗎?”
“至少比你強,就算是現在的我,”卡特琳娜反唇相譏:“現在你能揮動幾磅的劍?一磅,還是兩磅?你是不是和小科西莫拉過手指,發誓要在他回來后和他一起練習劍術?長劍的重量在三磅左右,一手半劍則重四磅半,你是打算提著劍走兩步就算比試過了?”
“我會做到的!”比安卡怒氣沖沖地喊道。
卡特琳娜撇嘴,在又一次將自己的女兒氣得說不出來后,即便負了傷,依然戰斗力十足的弗利母狼愉快地哼起了歌兒,過了一會,她又說:“我現在倒是要感謝羅馬的那位大人了有他指導與養育小科西莫,我就放心多了。”
“我本該陪他去的。”比安卡說。
“那位大人可不會高興看到你。”卡特琳娜悠哉地說:“他確實需要一個愛他孩子的母親,但絕對不會需要一個溺愛他的人。”
比安卡又把頭擰了回去。
“你可以回去,”卡特琳娜說:“加底斯多好啊,我也喜歡加底斯,空氣中彌漫著花朵與麥草的芳香,食物新鮮,美味,有溫暖的浴水,殷勤的仆從,身邊簇擁著朋友與親眷,你的丈夫又是那樣的和氣與寬容我并不是見不得別人好的人但你要是回去,就不要再回來了。”
比安卡沉默了很久:“我會和您一起去弗利的。”
弗利母狼睜開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她,然后不禁拍打著身側的軟枕大笑起來:“哦,”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可愛的女兒,難道你還在以為,我命令你陪我回弗利,是因為我畏懼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所以需要一個親人陪伴在身邊嗎?不,親愛的,你真的沒能聽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在祈求你的寬恕,我說過,我永遠不會后悔,也不會尋求任何一個人的原諒我是在說,一旦你離開了,再回來的時候,迎接你的未必是我,可能是…好吧,隨便什么人因為我死了,而您不在我身邊,就算你是我法定的繼承人,也不會有人為你送信,恭恭敬敬地等著你回來?
覬覦伊莫拉與弗利的可不止是那些襲擊了我們的人,我身邊的那些雇傭兵們,我的私生子,還有伊莫拉與弗利的大臣,法恩扎與烏爾比諾,林林總總,就像是一群圍繞著鮮美肉餌的狼,只要我一閉上眼睛,他們就會猛地撲過來,從我身上撕下肉來。”
“所以,”卡特琳娜說:“你并沒有什么可委屈的,比安卡。你若是真愛那個孩子,你現在應該準備豁出命去你得比我更殘忍,更無情,才能保住他的領地,還有他的性命比安卡,你現在離開,去羅馬,或許可以在那位大人的庇護下,與小科西莫快快樂樂地,平平安安地度過好幾年,但這樣,小科西莫就永遠別想繼承伊莫拉以及弗利了,而且每個得到伊莫拉與弗利的人都會想法設法地除掉他,因為他隨時都能拿回屬于他的東西。
要知道,法國的路易十二,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謀取米蘭,就因為他正是維斯孔蒂的孫子。
明白了嗎?你不但要繼承伊莫拉與弗利,你還要變得強大起來,強大到任何人都不敢將他們的視線放在你的崽子身上比安卡…你一直認為,自己,或是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好…好吧,現在一個機會正擺在你的面前。”
卡特琳娜一拍手:“看你的了!”
而此時的比安卡,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了,她的手緊緊地攫住了車橋的扶欄,似乎要借此將自己內心的恐懼驅走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是更勝于往日的一場噩夢。
但又是她必須面對的一場挑戰。
小科西莫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正處在怎樣的糾葛中,羅馬讓他感到陌生,但在生身父親身邊,他并不害怕,就是有點討厭我們的教宗閣下,因為他一見小科西莫蜷在朱利奧的懷里,就會把他趕走噓噓,噓噓的,像是在趕一頭小豬小科西莫可以向圣母發誓,他一點也不重,就是有點“膨脹。”
“看,”朱利奧與有榮焉:“小科西莫已經掌握了一百個拉丁文單詞了。”
庇護三世嗤笑了一聲:“你六歲的時候就能用拉丁文背誦整本圣經了。”
朱利奧嘆口氣,默默地向小科西莫道了聲歉拉丁文是他“早已”掌握的東西,之所以到六歲才能背誦圣經,是因為他那時候才能流利的說完一大段話幼兒的發聲器官畢竟是有限制的。
“那么你準備怎么給小科西莫上課?”庇護三世覺得,他還是可以在課程的安排上略微指導一下朱利奧的,聽說棍棒課程朱利奧學的不怎么樣,他深表遺憾。
“我不準備只為他一人上課。”朱利奧說,“太引人注目了,我想開設一個僅針對開蒙孩童的學校,”他瞥了庇護三世一眼:“不用棍棒和戒尺的那種。”
庇護三世嚴肅地說:“那會是個地獄。”
“就算是吧,”朱利奧說:“但我還是想要嘗試一下。”
“那么你在裁判所的職位呢?”
“大洛韋雷樞機大概已經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了,”朱利奧微笑著說:“他向您尋求公正,所以小洛韋雷樞機和我做了一樣的工,但現在,小洛韋雷樞機在教會法上與我有了許多爭執而樞機團顯然覺得,我的解釋才是比較正確的。”
“所以他很快就會來要求我把你調走。”庇護三世說:“但他準備怎么說服我呢?”
“他要說服的不是您,是我。”朱利奧說:“加底斯發生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就是一次打擊,沒有成功,就是一次威脅。”
“那么就如他所愿吧。”庇護三世說。
朱利奧.美第奇樞機將要離開法理部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對于那些被約書亞.洛韋雷拔擢起來的,尤其是非羅馬人的審判員們當然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他們原本只是過于單純的思想,在小洛韋雷樞機的影響下,變得固執而偏激,容不下一點偏離軌道的意向雖然他們沒有資格參加到樞機們的秘密會議中,卻是第一個知道法令是否已被“正確地”修正的人,對于朱利奧.美第奇樞機,他們幾乎不抱好感,因為他雖然年輕,卻已經失卻了應有的勇氣與鋒芒,只懂得趨炎附勢,諂媚逢迎,令他們深感羞恥。
但審判員中,也同樣有朱利奧.美第奇的支持者,結果在一次激烈的辯論中,他們相互毆打起來,導致兩個人殘疾,更多人受了傷。
馬丁.勒德也是其中的一個,他不是美第奇的支持者,但他也認為,美第奇沒有那樣無恥下作當他回到房間,拿藥水(還是德西修士給他的)擦了傷口,又被命令接受五下鞭打的懲罰時,他的心不由得輕微地動搖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不再記得任何事情了,裁判所里的鞭子可不是德西修士的黑鐵戒尺,后者看似可怕,但施刑人卻心懷仁慈,前者呢,本身的冷硬可能還無法與施刑人的心腸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