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所擔心的是,在羅馬或許會受到一些不必要的打擾,”朱利奧勸說道:“您大可放心,那座修道院距離羅馬足有二十里,風景秀麗,四周靜謐,那里只有皮克羅米尼家族的修士與教士,圖書館也在那里,偶爾有些學士會來要求借閱一些圖書,您也無需擔心沒有可交流的朋友。”
德西修士并不怎么在乎錢財,他的性格與學識注定了他在貴胄重臣那兒極受歡迎,而他頗具個人風格的諷刺言論也時常令人開懷大笑,又深受啟迪,因此他有好幾位富有的資助者,也經常得到可觀的饋贈——最后對于知識的渴望壓過了對圣廷的厭惡,他點了頭,而馬丁.勒德高舉著雙手跳了起來,“那么說,”他興奮得雙眼發光,朱利奧都覺得,能夠看見他身后一條無形的小尾巴正如同風車一般地旋轉著:“我們可以去羅馬了!”
“你唯一可以的事情就是滾去圖林根!”
“您不是還要去圖林根讀大學嗎?”
兩個聲音一并響起,雖然一個粗暴,一個溫和,但意思都是一樣的——去羅馬沒馬丁.勒德的份兒,他得去神圣羅馬帝國的圖林根讀大學,這是他父親一早就安排好的,不容許馬丁.勒德違背,再說,德西修士與朱利奧也認為,小馬丁需要在一個紀律嚴格的地方好好打磨一下他跳脫的性格,雖然無論什么地方的大學,學生們總有點肆無忌憚,隨心妄為。
馬丁.勒德的眼睛里一下子涌起了淚水,他垂頭喪氣地抱著紅腫的手坐到箱子上,還是朱利奧無可奈何地把他叫過來,給他擦了一些皮克羅米尼樞機配置的藥膏,藥膏起效很快,雖然腫脹依舊,卻一下子就驅走了疼痛,于是他又笑了。
德西修士搖了搖頭。
雖然已經確定了歸期,但在盧卡,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盧卡的首要人物再次被大主教召喚,不過比起第一次,他們心甘情愿了許多——他們再一次一同查看了所有的城墻圖紙,確定最后的工程應當如何結束;還有架設在炮臺上的火炮,是去試探西班牙人,還是去找那個狡猾的雇傭兵隊長?還有城區外的那些流民,雖然他們大多都決定跟著大主教去他賜予的新地,但還是有些人留了下來,他們幾乎都是一些年輕的男女,留在這里也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愛情。他們與盧卡的民眾一同做工的時候,不是她愛上了他,就是他愛上了她,盧卡人不愿意離開家園,他們的愛人只得留下。
愛情,多么甜蜜的字眼啊,朱利奧.美第奇一時竟然有些恍惚,不過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我這里還有一份東西要交給你們,他說:“絲羊絨。”
一聽這個名字,圭尼基的家長就立刻睜大了眼睛,他盯著朱利奧從匣子里拿出來,推向他們的羊皮紙,搓了搓手指,搶在卡斯特魯奇奧家長之前一把搶過,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
“這種織物由蠶絲與羊絨線混紡而成,明亮、光滑,有著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澤,與此同時,它輕盈的如同一片云彩,又富有彈性,柔軟,溫暖…我還配上了染色的方法,可以染出總共七種顏色——鑒于時間緊迫,我沒辦法拿出樣品,但我相信,你們很快就能試制成功,”說到這里,朱利奧莞爾一笑:“我相信你們等這份東西已經等得很久了,大概…從我進入盧卡開始吧。”
卡斯特魯奇奧的家長沒有圭尼基家長那樣急迫,他盯著朱利奧:“羊絨?主教大人,您是希望盧卡與佛羅倫薩合作嗎?”
“我是這樣希望的。”朱利奧說:“但如果你們不愿意,我也不強求,反正盧卡人能夠買到羊絨,就像佛羅倫薩人也能買到絲綢。”
“我曾經以為您沒有野心,現在看來,您的野心也正如您的思想那樣瘋狂,”卡斯特魯奇奧的家長目光深邃:“您要的不但單單一個盧卡,也不是單單一個佛羅倫薩,您希望我們一同按照您的節奏跳舞,全不顧我們之間所有的仇恨與仇恨的源頭。”
“若您所說的是歸爾甫派與吉伯林派(注釋1)之間的仇怨,”朱利奧將雙手交叉起來,放在腹部:“那么請告訴我,您希望誰來拯救您們,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還是梵蒂岡宮的宗座?”
卡斯特魯奇奧啞然無語,他們是忠于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的吉伯林派,但卡斯特拉卡尼因此被教皇絕罰的時候,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并未伸出援助之手,卡斯特拉卡尼因此悲慟而死,而他的家族也愈發式微,甚至被剝奪了盧卡公爵的頭銜,還險些被驅逐出盧卡,為了獲得教皇的寬恕,卡斯特魯奇奧家族可以說是傾家蕩產,受到的傷害即便到現在也未有痊愈——哪怕直至今日,盧卡城中的第一家族依然是圭尼基,而不是卡斯特魯奇奧。
“所以這就是蠻人才有的煩惱。”圭尼基的家長笑瞇瞇地說:“別忘了,我們都是商人,而盧卡原本也只是一個商業城市,雖然卡斯特拉卡尼老爺子原先是個雇傭兵,但阿爾弗雷德,我相信,你也更愿意你的孩子與佛羅倫薩人跳舞,而不是與死神跳舞吧。”
阿爾弗雷德.卡斯特魯奇奧要很久才能呼出一口氣來:“那么,在您還在看著我們的時候,我可以向圣母發誓,如果不是佛羅倫薩人向我們舉起刀劍,我們也絕不會將這份仇恨繼續加深下去。”
他身邊的圭尼基家長達尼洛也跟著舉起了手,其他幾個家族的家長對視一眼,也跟著陸陸續續地舉起了手——若佛羅倫薩還在混亂與衰弱,就像之前的幾年那樣,他們或許還會想著從中漁利,但他們現在有了這位大主教,作為一個美第奇,盧卡人有的東西,難道佛羅倫薩人會沒有嗎?
“那么,我同樣向天主與圣母起誓,”朱利奧說:“佛羅倫薩絕不會做那個先起刀兵的人。”
他抬起手,輕輕在身前畫了一個十字。
“愿上帝保佑我們。”
馬丁.勒德最后還是不得不抱著一滿包栗子痛苦地告別了他喜歡的盧卡與盧卡大主教,去圖林根讀大學了,不過朱利奧也向他保證了,如果他在大學的成績優異到能夠被他,或是德西修士認可,他也可以到羅馬來,朱利奧會為他預留一個記事員的位置。
朱利奧與德西修士等人,將會在圣馬太節(9月28日)前動身前往羅馬。而西班牙貢薩洛將軍的一百五十名騎士,與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一百五十名騎士,也完成了他們的任務,即將分別回返西班牙與布列塔尼,在近兩年的共處中,他們與朱利奧,美第奇之間也得以累積起了即便不能說深厚,也絕不淺薄的情誼,而這份情誼,大概還會在火炮、絲綢、羊絨與瓷器的交易中繼續加深,更不用說,貢薩洛將軍的騎士隊長拿走了輕型火炮的圖紙,而布列塔尼女公爵的騎士隊長拿走了骨瓷的配方。
這天,皮克羅米尼樞機特意擺脫了所有的雜務,策馬跑出羅馬城外近五六里的地方,來迎接他最心愛的弟子。
一見到朱利奧,這位已六十歲有余的樞機大人就從馬上猛地跳下來,遠遠地張開雙臂,將朱利奧緊緊地抱在懷里,不斷地叫嚷著:“孩子,我的孩子!…你終于回來啦!…我很思念你!”之類的話。
德西修士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站在一邊,他覺得啊,朱利奧.美第奇所說的,他的導師正以無比熱切的心情期待著的,大概…不是他,而是朱利奧.美第奇自己吧…
巴格里奧尼樞機也站在歡迎的人堆里,他身邊的一個樞機主教,來自于尼德蘭的布因斯用手肘捅了捅他:“我說,”他小聲說:“雖然這并不算什么,但,那位真的不是皮克羅米尼樞機的‘侄兒’(私生子)嗎?”
“當然,”巴格里奧尼聳聳肩:“雖然羅馬人一向有謠傳我的師兄有十二個私生子,但他真的一個都沒有,他討厭小孩子,就像我們討厭魔鬼!”
“您的消息有些滯后了。”布因斯樞機低聲說:“現在羅馬人傳說您的師兄,我們的皮克羅米尼樞機有三十六個私生子。”
“嗯,”巴格里奧尼樞機猛地轉過頭去:“他們在說些什么啊,他們為什么不說,皮克羅米尼樞機有七十二個兒子,這樣比大能基甸(注釋2)還多出兩個呢!”
“嗯…大概是因為,”布因斯樞機說:“那樣太不虔誠了吧。”
注釋1:吉伯林派,保皇派成員(12至15世紀意大利政治斗爭中的一個派別,成員多是大封建主。他們支持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力圖保持封建特權))歸爾甫派,教皇派(該派反對神圣羅馬帝國皇帝,與吉伯林派相敵對)。
注釋2:曾基甸,以色列人的勇士,率領三百人打敗十幾萬米甸敵軍,使以色列人太平40年,有七十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