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盧克萊西亞就在羅馬平靜地待嫁。
她只有一次提起朱利奧.美第奇,那是她在教皇身邊看見了約書亞.洛韋雷,她就說,他曾經是朱利奧的同門兄弟,教皇笑了,若是盧克萊西亞什么都不說,他才要擔心呢:“他也是個漂亮的年輕人,”他說:“雖然還無法與美第奇相比。”
“我倒覺得未必,”盧克萊西亞輕飄飄地說:“我已經厭倦黑發了,阿方索也是黑發。圣父,他的發色多美,即便與我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約書亞渴望而緊張地看了過來,事實上,他與盧克萊西亞相處的時間并不短,而且在盧克萊西亞被路易吉脅迫的時候,他也是刺殺的參與者之一,但盧克萊西亞的眼睛里,似乎從來沒有他的存在,直到今日——他倒映在盧克萊西亞眼睛里的影子小小的,就像是凝固在碧綠湖泊里的雕像。
“去陪陪盧克萊西亞吧,”圣父親切地說:‘“去玩吧,你們年輕人就應該待在一起。”
盧克萊西亞欣然從命,她走向約書亞,任性地將他手上的書本拿走,扔在地上,笑嘻嘻地挽起了他的胳膊,“你會跳舞嗎?”
“殿下…”
“你可以叫我盧克萊西亞…”
隨著兩人的聲音逐漸消失,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笑容逐漸收斂,他往座椅后背一靠,眼神中充滿厭煩,片刻后他召來了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樞機。
看著自己往日的仇敵對自己鞠躬行禮的感覺實在很不錯,但今天教皇著實沒心情享受這份勝利的果實,他直截了當地問道:“洛韋雷樞機,你知道皮克羅米尼樞機正打算將朱利奧.美第奇弄回羅馬的事兒嗎?”
洛韋雷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是的,他不再愿意遵守承諾了——”他譴責地看向教皇:“因為您堅持將約書亞留在您身邊。”
教皇發出一聲嗤笑,“這不是您的期望嗎?”
洛韋雷頓現難堪之色,幸而亞歷山大六世沒有繼續逼迫他:“他試圖給他的弟子謀取一個圣職審查官的位置,這個位置原本是屬于費拉里樞機的。”為了謀得樞機的冠冕,費拉里主教被迫讓出了這個好職位。
“這絕對不可以…”洛韋雷樞機失聲道。
“我打算把這個職位給你的兒子約書亞,”教皇道:“你打算出多少錢?”
洛韋雷樞機低下頭,盤算了一會:“我可以籌集到三萬金杜卡特,但不能再多了。”
“五萬,”教皇說:“給你三個月。”看到洛韋雷樞機不滿的表情,他追加了一句:“如果操作的好,這筆錢兩三年就能撈回來,另外,我保證他可以在一年,或是更短的時間里戴上樞機主教的帽子。”
洛韋雷樞機不禁動容,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快速地往上攀爬,朱利奧.美第奇都成為大主教好幾年了,而他的兒子,智慧、容貌、忠誠都不缺乏,卻還只能在皮克羅米尼樞機身邊做一個書記官。
“那么說定了。”洛韋雷樞機說:“只怕皮克羅米尼樞機不愿罷休。”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垂下眼睛:“既然他那么想要自己的弟子回到羅馬,那就滿足他!”
“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可信嗎?”曾經的佩魯賈主教,現在的巴格里奧尼樞機說:“亞歷山大六世開出了不低的價錢啊。”
“何止于此,”皮克羅米尼樞機笑道:“他還承諾了一頂樞機主教帽子呢,而且就在三年之內。”
巴格里奧尼樞機的嘴巴一下子就張圓了:“但他之前才擴展過樞機團啊,他們不會同意教皇短時間內繼續增加樞機主教的人數的。”
“是不會,”皮克羅米尼樞機愉快地說:“但不能增加,不是說不能減少啊。”他說:“現在樞機主教里有一大半都不是博爾吉亞的人,他盡可以隨意挑出幾個不怎么令人滿意的…替換一下。”他做了個手勢,這下巴格里奧尼的眼睛也瞪大了。
“您是說,他會謀殺一個樞機主教嗎?”巴格里奧尼樞機幾乎要叫起來:“那是一個樞機啊…不是是神父,主教,大主教…是樞機啊。”
“那又怎樣,博爾吉亞家族的‘坎特雷拉’可不認人。”皮克羅米尼樞機上下打量了一下巴格里奧尼樞機:“我知道你對博爾吉亞家族的那些把戲和娼妓都很感興趣,但最近你最好別出席教皇的宴會,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會為費拉拉帶去將近四十萬的嫁妝,凱撒.博爾吉亞又大敗于佛羅倫薩,圣庫空的可以讓馬匹在里面奔馳,我想如果不是實際情況不允許,教皇會在他的戒指上擦上毒藥,好讓每個前來親吻他戒指的新樞機當即讓出位置來。”
巴格里奧尼樞機幾乎說不出話來,他之前還真的收到了博爾吉亞家族的邀請…要不是那天他正好犯了痔瘡,不,他不會去的,對他的師兄,以及他對毒藥的造詣,亞德里安.巴格里奧尼是絕對相信的——“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他連忙道:“我哪兒都不去。”一邊不斷地在胸口畫著十字,喃喃著向天父祈禱。
“那么說。”過了一會,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真的會有樞機主教的位置很快被空出來嗎?”
“你還有什么人要安排?”皮克羅米尼樞機問道:“巴格里奧尼還有需要你擔心的人?”
“除了托西諾,”巴格里奧尼樞機說:“還有什么人呢,但托西諾是不會做教士的,吉安帕奧羅已經死了,他是巴格里奧尼正統的繼承人。”
“我勸你,如果他還能聯系到你,或是你能聯系到他,讓他安靜點,教皇不會高興看到什么人出來與他的兒子搶奪佩薩羅公爵的位置的。”
“我知道。”巴格里奧尼樞機說:“我是說,你不是想讓朱利奧回羅馬嗎?”
“是啊。”
“我們或許還能像之前那樣操作一番…”
“別異想天開了。”皮克羅米尼樞機冷漠地說:“亞歷山大六世不是個傻子,我也不會讓朱利奧去親吻他的手。”他說:“教皇今天已經給了我一個空缺,是圣事禮儀部的。”
巴格里奧尼樞機頓了一下:“您不是想要那個屬于圣職審查官的職位嗎?”那個職位也確實是個優缺。
“錯了,”皮克羅米尼樞機說:“圣事禮儀部的那個,才是我要的。”
圣事禮儀部的職位確實不如圣職審查官的職位來得權重利厚,但掌管圣事禮儀部的正是蒙泰費爾特羅樞機,他曾是斯佩羅馬焦雷教堂的主堂神父,十幾年前,接待過恰好經過斯佩羅的皮克羅米尼主教一行人,并且為他們奉上了相當豐厚的禮物,之后他們的來往就沒有斷絕過,但鮮為人知,至少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并不知道,讓朱利奧回羅馬當然是皮克羅米尼樞機所愿,但保證他的安全也是第一要務,皮克羅米尼樞機還沒有那么不知輕重。
“那就好,”巴格里奧尼樞機弄不太懂里面的問題,但他好就好在很聽話,“那么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見到朱利奧呢?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小團團呢,現在應該已經長大了許多了吧?”
“嗯,”皮克羅米尼樞機說:“長大了,雖然代價慘重。”
幾天后,一場秘密會議中,阿拉貢的費德里奧家族所擁有的那不勒斯王國的頭銜被教皇剝奪,并轉給了法國國王路易十二,他得以以正義的名義進攻那不勒斯,仿佛是風向逆轉,路易十二與凱撒.博爾吉亞沒有再遭遇到太多讓他們煩心的事情,他們一路上甚至沒有遇到什么激烈的抵抗,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與堡壘向他們投降,交出鑰匙,這讓那些簇擁在教皇身邊,善于阿諛奉承的人又有了用武之力,他們用盡了各種溢美之詞來形容凱撒.博爾吉亞的勇武與才智,發誓教皇的私生子乃是他們有生以來見到過最有君王之像的人,一個羅馬涅公爵的頭銜對他來說實在微不足道,只有如同尤利烏斯.凱撒一般的榮耀方能與之相配。
每當聽到這些話,盧克萊西亞就忍不住想要苦笑,她還能不了解自己的兄長嗎?他是個博爾吉亞,是圣父一手培植出來的毒藤,若不是嫉妒與焦灼扭曲了他的思想,或許還能如同盧克萊西亞所希望的那樣,在朱利奧.美第奇的無私幫助下,做出一番真正的事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錯誤地認為,陰謀與暴力能夠鑄就王座的基礎。
但她對此無能為力,能夠如朱利奧.美第奇這樣正視女性的才能,并且不吝承認的人實在太少了。多數人,還是認為,女性應該待在家里,侍奉丈夫,撫養孩子,至多與同等身份的夫人們交際一番。
這點,在教皇決定出巡羅馬涅地區,以彰顯博爾吉亞家族對這片廣闊領地的所有權時,他將梵蒂岡宮與教廷事務交給盧克萊西亞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可以證明——雖然教皇說過,若有重大的事情,可以讓副大法官,或是相關的樞機主教給出解決方案,然后讓所有樞機主教投票決定,但遇見一件小事的時候,盧克萊西亞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代為簽署。
結果,,阿瑪尼修.阿爾布雷樞機,也就是盧克萊西亞的兄長,凱撒妻子的弟弟,以一種輕佻的態度問她:“我們對此沒有異議,但,您的筆呢?”
在那個時候,人們普遍用“筆”來形容那個男性特有的器官,他話音一落,就有人竊笑出聲。
“或許您說的對。”盧克萊西亞說:“但我們最大的區別應該是:除了沒有‘筆’,我沒有任何可被指摘的地方,而您…”她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阿爾布雷樞機頓時氣惱得說不出話來,但更大的笑聲已已在樞機主教群中響了起來。
盧克萊西亞坐在他們上手的座位上,雖然取得了這個微小的勝利,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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