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愛的父親,您好!
您已經接到我的信了,但我的信使說,您又生了病,難道是我的弟弟們又說了什么混賬的話么?若是如此,請和我說吧,我給他們錢是為了讓他們在鄉下好好服侍您的,不是讓他們拿去做生意或是買商鋪的!若他們還是如此,我就一個子兒也不給他們,您也不要給,除非他們愿意向您俯身,親吻您的腳以求寬恕。
上次,您還提到過,要讓我的一個弟弟到羅馬來,充作我的助手或是學徒,算啦,我實在不想要那么一個不聰明又貪心的家伙在我身邊,而且我所服侍的都是一些大人物,一旦觸怒了他們,不要說報酬,就連性命都會失去,讓他待在老家吧,這樣您還不至于那么快地丟了一個兒子。
至于您所說的錢,唉,老爹,我上次才送去一百二十個金弗羅林,上上次還給了您一百個金弗羅林,您那么快便用完了么,我知道您生了病,但我也生了病,最近從羅馬來了一種能夠包治百病的藥粉,效果非常好,只要灑在傷口上,或是吞服,怎么頑固的疾病都會痊愈。我拿出身邊所有的錢,才向公爵的私人醫師托雷拉買了大約一盎司的分量,這還是公爵親口予以許可的——他極其欣賞我的才華,不愿失去我,吃了這個藥,我的病立即就好啦,不會冷一陣,熱一陣,也不會腹痛或是手腳痛,或這真的是來自于圣路加(主保醫生與醫院的圣人)的賜福?感謝天主,我將剩下的藥給您送來,就是裝在小玻璃瓶子里,又裝在木匣子里的那個,感望圣名,這是給您治病的,您千萬不要又拿給我的弟弟,就算是他們的孩子,我的侄子與侄女也不行。
至于錢,這點您也不用很擔心,我隨著公爵來到了佩薩羅,是的,他之前說要去法恩扎,顯然,他又改變了主意,或是出于作為統帥的計謀,我不知道,這也不是我需要擔心的事情,我在公爵身邊是相當安全的。
不過,比佩薩羅更早臣服在瓦倫蒂諾公爵腳下的是里米尼,您不會想到,那時候我就陪伴在公爵身邊,那天恰好是圣路加節,公爵裝扮的分外肅穆,穿著黑色的絲絨外套(雖然一樣用金線絎縫),披著灰褐色的松樹皮大氅,手上只戴了三枚戒指,其中一枚還是必須的圖章戒指,脖子上也只有法國皇家騎兵團的金項圈(這是一種榮譽的象征,他幾乎從不摘下);就在這時候,士兵進來通報3,在征得公爵的允許后,里米尼的城市代表,就匍匐著進了帳篷,唉!我一點也不夸張,他幾乎都無法抬起頭來,就這么親吻了凱撒.博爾吉亞的腳,雙手奉上了里米尼城市的鑰匙。
據他說,里米尼原先的領主,是一個驕傲自大,殘虐無行又膽小如鼠的混帳東西,他對里米尼的人們非常地不友善,那里的民眾也對他充滿憎惡,就在不久前,他們還曾經想要策劃一場叛亂,把他從城主的寶座上趕下來,但沒有成功——這次,天主的寵兒,教皇軍的統帥,瓦倫蒂諾公爵愿意來拯救他們,可以說,他們萬分感激并且殷切地期盼著公爵能夠早日進入里米尼,而他們之前的那位領主,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倉皇地逃走了,乘船前往威尼斯,去投靠他的主人了。
我察覺到,公爵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眉頭有片刻的蹙緊,但很快就放松了——我想起了我在盧卡時聽到的一些流言蜚語,他們說,教皇正在與威尼斯人談買賣——威尼斯人已經三次敗于異教徒(土耳其人)的海軍,整座城市都被這些異教徒折磨的苦不堪言,亟需教廷的支援與幫助,而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就以這一點來強迫他們放棄里米尼以及法恩扎的控制權,威尼斯人當然不愿意,但情勢緊迫,在我動身前,就聽到了他們正有所松動的傳聞。
話說回來,瓦倫蒂諾公爵最終還是愉快地接受了里米尼的城市鑰匙(出于謹慎,侍從將鑰匙給他過目后,再蓋上蓋子,而他在整個過程中都沒摘下手套和面具)。
而就在幾天后,喬瓦尼.斯福爾扎從佩薩羅逃走的消息也傳到了這里來,于是,公爵很快就收到了第二把城市鑰匙。
父親,勝利來得如此之快,我想即便是公爵也未曾料到,而他的士兵甚至沒能揮舞一次刀劍,射出一次箭矢,而他的火炮甚至沒有鳴響過,我站在他身邊,就如站在圣人邊的仆從一般,不由得也感到萬般榮耀,這正是一個賢明強大的國王誕生時所應有的征兆!我現在終于明白了我那位恩人的想法,想必他現在也一定懊惱萬分吧,不過鑒于他們之前的交情,我相信他們還是有可能彌合裂痕的。
當然,隨著這兩座城市的臣服,我的工作也來了,雖然還是我不擅長的繪畫,但這也是一樁值得紀念與炫耀的事情——我先勾畫公爵,然后在他的身后增添上里米尼與佩薩羅,在這里,我從馬薩喬那里所學習到的透視法得到了很好的運用,公爵看了草圖就大為驚訝,我不但將天空、建筑、山丘與他的比例都構建的很好,還因為將他放在了畫面左側中心的緣故,讓他看起來格外高大與強壯,而他的視線延伸出去,就是他憑借著個人的威名與魅力征服的城市,畫面是一個整體,密不可分,并且栩栩如生。
他是如此急迫,但父親,您知道的,我做任何事情,都希望能夠做的盡善盡美,我向他這么說了,公爵有點不高興,但還是答應了我,只希望我能夠更快一些,所以,我幾乎連吃飯、睡覺的時間全都用在了這兩幅畫上,它們讓我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疲倦,如果不是勝利的熱忱在支持著我,我一定早就昏厥過去了。
還有一件高興的事情要和您說,那就是公爵果然采納了我的建議,他在進入佩薩羅后,對那里的人民非常好,只讓他們承擔他所要繳付給圣庫的貢金與為了保護教皇國而繳付的協助金,以及他所率領的軍隊所需的一半俸金與給養,并沒有附加其他的稅金與供奉,當然,他也酌情接受了一些市民們奉獻給他的禮物,其中包括十二尊鍍銀的維納斯雕像,姿態各異,非常美妙,等我完成了畫作,一定要向公爵請求,允許我去臨摹與撫摸它們,唉,父親,“美貌的力量于我是何等的刺激啊,世間更無同等的歡樂了!”(注釋1)
若要說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世上總有些不愛美,不珍惜美又不遵守規矩的粗人了,雖然公爵沒有允許他的士兵在佩薩羅肆意劫掠,但還是有人遭到了不幸…這里的一位主堂神父申訴到隨軍主教這里來,他的侄女在做彌撒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一些公爵士兵的劫持與…強暴,她的弟弟在阻止他們的時候,被殺了——那個可憐的女孩辨認出了公爵的紋章,而且是最新的,也就是教廷的圣鑰匙,公牛,百合花,以及公爵在得到佩薩羅后吩咐士兵們加上的,有七個頭的巨蛇——那是一種神話中的怪物,斬掉一個頭,就會長出一個頭,與他的野心是相當合適的。
公爵溫言勸慰了他們,并且給了大約三百個金弗羅林的撫慰金,但他斷言這不是他的士兵所做的,“他們都是能夠嚴格遵守紀律的,最好的士兵。”他這么說,然后告訴人們,這些都是附近的盜匪在冒充他的士兵為害做災,污蔑他的名聲——他親自率領著士兵去剿滅他們,然后把他們掛在城墻上與樹林間。
對此…我當然是愿意相信公爵的,只是我總免不了憂心忡忡,雖然因為忙碌于畫作而無法脫身,但我仿佛還是能夠聽見那天女孩的哭聲。
我們在佩薩羅休整了一段時間,期間我終于先完成了一幅公爵與佩薩羅宮的畫像,那是一座大理石宮殿,沒有見過的人無法想象它有多美,因此我試探著向公爵請求,是否能夠去佩薩羅的大理石產地看看,既是為了給他雕像做準備,也有可能,在羅馬,或是他想要的任何地方,我也能為他造出那么一座華美典雅的宮殿。
公爵猶豫了一會后,答應了,但他堅持要求我帶著一隊士兵去。
事實上,勘察大理石產地固然是我的一個原因,而想要走出去看看,松散一下心情也是我的想法之一,佩薩羅面對亞得里亞海,風景秀麗,空氣清新,還有一個巨大的海濱浴場。
在離開軍營的路上,我遇見了列奧納多.達芬奇,您應當也聽說過他的名字,我必須承認,在繪畫方面,他確實有我無法企及的長處,但在雕像方面,他又要略微遜色于我——在公爵心中的地位也是如此,在俗人的技巧上,我要低于他,在藝術的天賦上,我又要高于他,但他已經接近五十歲了,胡須花白,皮肉松弛,而我,您的兒子,我還不足三十歲,假以時日,我有足夠的信心超越他。
不過鑒于他的身份與年紀,我還是先向他打了招呼,并邀請他與我一起出去走走,但他拒絕了,而且那個眼神讓我感到奇怪——那是憐憫的眼神,又帶著一些自嘲。
這個眼神在我的頭腦里縈繞不去,以至于我的短暫旅程也變得無趣了,或者說,我始終疑惑著,在這一路上,我看不到一個佩薩羅人。
我十分害怕,卻又不知道為什么。
父親,請祝福您的兒子。
米開朗基羅于佩薩羅 注釋1:“美貌的力量于我是何等的刺激啊,世間更無同等的歡樂了!”這是米開朗基羅的原話。出自于他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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