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1年的12月,曾經有一艘小船在黎明時分悄然靠上法國朗熱小鎮的碼頭,從船上下來的是那時年僅十四歲的布列塔尼的安妮,正如我們之前所知道的,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在攻占了布列塔尼的南特城堡后將她一路擄掠至此,一邊通告她之前與神圣羅馬帝國的馬克西米連一世的婚約無效,一邊強行占有了她。
那時候她幾乎還是個孩子,在冬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查理八世甚至沒有給她準備禮服,她是穿著馬克西米連一世贈送的新婚禮服與查理八世結婚的,新婚之夜同樣是一場慘烈的悲劇——查理八世當時二十歲,對于一個中世紀的年輕君主來說,這個年紀早已身經百戰,而安妮根本沒能與馬克西米連一世同房過——為了證明婚約有效,在三個證人的虎視眈眈下,查理八世梅開八度,究竟是不是有那么多不得而知,但留給安妮的記憶只有鮮血與痛苦而已。
1498年,她面臨著另一個法國國王的求婚,但與上一次不同,她已經做了六年的法國王后,并且是以國王遺孀的高貴身份被求愛的,所以在近一年的漫長談判后,她在協議上提出了三條要求:一、正式婚禮必須在布列塔尼的南特城堡舉行,而不是在那個令她倍感屈辱的朗熱城堡,或是法國的任何一座城堡;二、保留她布列塔尼女公爵、南特女伯爵、利摩日女侯爵的爵位與稱號;三、允許布列塔尼自治。
路易十二考慮良久后,答應了,像是作為法國王后,安妮要求擁有更多的權力,以及二十萬里弗爾的年金等等一些細碎的小要求,也統統得到了滿足——可以說,布列塔尼窺準了勒索的時機,在即將出兵米蘭與那不勒斯的緊要當口,路易十二必須保證法國的安定與平穩,沒有時間與精力去計較太多。
協議大概確定后(正式簽訂要到結婚儀式前一天),路易十二回到了布盧瓦,之后他還要去里昂募兵,他寫給安妮的信件中,不乏甜言蜜語,又是許諾,又是道歉,還奉上了珍貴的禮物。不過說真的,他的前妻,也就是為了證實他與自己的婚約有效,而不得不舍棄尊嚴與冷靜,四處叫嚷她與奧爾良公爵(路易十二曾經的爵位)床上事,弄得自己如同一個浪蕩潑婦卻徒勞無功的法蘭西珍妮,她被拖往修道院時發出的凄厲哭嚎聲,還在人們的耳邊回蕩呢。
這些承諾也只能當作笑話看看而已。
路易十二甚至不敢留下來。南特城堡由女公爵安妮的父親布列塔尼大公弗朗索瓦二世建造,用來抵御法蘭西的入侵。查理八世曾經攻陷過這里,掠走他們的女公爵,這是所有的布列塔尼人一生也難以抹去的屈辱。對于法國人來說,這里的每一個布列塔尼人都是敵人。
但對于布列塔尼女公爵,與善心夫人來說,這里就是她們的家、堡壘與安樂窩。
布列塔尼公爵府位于城堡的深處,與花崗巖砌筑的城堡塔樓與護墻不同,這座建筑構造精巧,裝飾華美,純白的墻壁與寶石藍色的屋脊更是形成了強烈的色彩對比,與外側單純的防御工事不同,公爵府有著數量驚人的窗戶,從南特城堡一側經過的布盧瓦河時常將落日的金光反射在那些絢麗的玻璃上。
多變的光線就這樣投入了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房間,照亮了勾在腳尖上的平底鞋,拱起的腳背,骨節分明的足踝,直到寬大的淺色綢子長內衣從膝蓋上流水一般地滑落,遮住了它們——光線繼續向上移動,柔滑的腹部在溫暖的布料下平靜有規律地起伏著,一雙對于女性來說過于寬大的手掌蓋上上面,仿佛在感受子98宮的熱度(女巫之前才給它涂抹了有助生子的藥膏),不一會兒,它們又離開了,一根細細的絲線繩子從胸部以下的地方靈活地在腰部纏繞了幾道,就像是古希臘的女士們曾經做過的那樣。
曾經被洛韋雷樞機主教贊嘆過的金褐色頭發被扭轉著盤起來,每盤上一股,就用小小的銀梳子固定住,這種發式只有善心夫人能夠憑借著她那雙靈巧的手編盤出來,除了她誰也不行——她握住女公爵的臉,讓她看向光亮的地方,為她涂抹蜂蠟,橄欖油和玫瑰水制成的護膚油脂,在面頰和眼角邊擦拭胭脂,讓她原本就皎潔白皙的皮膚變得更為動人——之前停留在手臂上的光線不知何時跟著移動到了女公爵的雙唇上,她的嘴唇原先很薄,顯得冷酷,但在輕輕地咬噬后,它也變得飽滿濕潤起來,殘留在上面的唾液在陽光的照耀下,就像是為它鍍了一層金。
“您真美啊。”善心夫人說,拿來了一件繡著布列塔尼公國紋章——金色貂尾花的深紫色絲絨外衣,罩在長內衣外面,又拿來一件乳白色的細紗,罩在女公爵盤起的秀發上,然后為她束上黃金的發箍。
掛在脖子上的是一串金念珠,念珠里面是空心的,裝滿了氣味馥郁的香料。
布列塔尼女公爵跪在圣像前做了禱告,雖然這個孩子不是在應有的見證下誕生的,但她仍然希望他能夠到來并且健康。
禱告完畢,她走向客人的臥房,殘余的光線正在不甘地隱沒,墻壁上只留下了淺淡的影子,在她踏入房間的那一刻,光線消失了。
她伸出手去,立刻就被另一雙強壯的手握住了。
安妮以為,自己會因為過去不堪的記憶而恐懼,至少也會不適,但沒有,她親自選擇的人將她帶領到床邊,和她一起坐下,在猶豫了——或者給了她最后放棄或是改變主意的時間后,他的手輕輕地落在她盤起的頭發上,那是一雙在靈巧程度上絲毫不遜色于善心夫人的手,安妮甚至沒能覺察到他是如何動作的,黃金的發箍就被摘了下來,然后是細紗滑落,它拂過了安妮的鼻尖,還有嘴唇——又一陣短暫地安靜后,安妮的唇上微微一熱,他的嘴唇真是柔軟啊,安妮這樣想到,她伸出手,將手放在朱利奧.美第奇的肩膀上,之后又是一個更為溫柔且親密的接觸,這是安妮從未領會過的,他們的舌尖相互探望著對方的家,愈來愈深入,愈來愈纏綿,就像小鳥探著頭,從卷曲的花瓣中汲取蜜糖,花蕊滲出的蜜糖是那樣的豐盛,以至于多到溢出來。
朱利奧的手按在固定秀發的銀梳上,幾乎無需用力,銀梳就被抽了出來,被它固定的頭發頓時就如同失去了容器的乳脂,帶著乳香的甜蜜氣味跌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抽出了所有的梳子,立刻就被暖熱的細密羅網籠罩在黑暗里。
安妮向前傾身,溫順地將面孔靠在他的頸側,她的呼吸讓那一小片皮膚變的又熱又濕潤——她的手指插入朱利奧的外衣——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穿著法衣,這是一件在佛羅倫薩的年輕男性身上常見的外套,有著許多圓溜溜的小紐扣,她低聲抱怨著(雖然連她自己也聽不懂),一邊快速地將它們一粒粒地解開,就像是在剝一顆多籽的石榴。
在解完所有的紐扣后,她的雙手插入到外套內側,相比起她冰冷的手指,朱利奧的身體是那樣的滾熱,女公爵好不愧疚地享受了一陣子,才將外套向外,向后推,將它從自己的主人身上褪掉。然后她暫時拉開兩人的距離,將自己的絲絨外套從上面拉起。
之后他們又接吻了,比上一次更久,他們的手臂纏繞在一起,又過了一會,最后的阻隔也消失了,他們胸膛緊貼著胸膛,兩顆心臟只間隔著肌肉與皮膚,它們猛烈地跳動著,仿佛能夠撞擊在一起,而他們耳鬢廝磨的時候,能夠聽見血液正在血管里狂暴地奔流。
他們緊緊地擁抱著,直到感到疼痛,像是在拯救另一個人,又像是在向另一個人求救——但有些時候,他們又如同炙熱的沼澤一般,將對方深深地吞噬,一點不留。
他們的手指深深地刺入對方的肌膚,在上面留下痕跡,一會兒,又如同風兒拂過玫瑰那樣用嘴唇安撫那塊灼熱的皮膚,或是用牙齒在上面印下更深刻的印記,有時候兩者兼而有之。
他們有時候能夠聽見布盧瓦河激蕩奔流的聲音,有時候耳中又被夜鸮咕咕的叫聲充斥,偶爾還能聽見輕柔飄渺的樂曲,他們幾乎沒有心力去辨別,就連微笑都感到吃力,他們在沉睡中度過一日,又在狂歡中度過一夜。
————直到很多天后。
朱利奧.美第奇在南特城堡待了七天,如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期望的,從11月14日,到11月21日。到了11月底,善心夫人為安妮準備的干凈棉布沒能用上,她們耐心地等待到12月底,善心夫人觀察了女公爵的尿液,又將小麥與大麥浸潤在尿液里——尿液發白,清澈,先發芽的是大麥,表明她不但懷孕了,還是一個兒子。
1499年的1月6日,法國國王路易十二與布列塔尼女公爵在南特城堡完成了最后的婚約締結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