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德萊娜是一個性情謙恭的好女孩,她幾乎可以成為這個年代人們所尊崇的女性的象征,這個溫和美麗的姐姐很快成為了銀宮幾個孩子的被擁護者,尤其是約書亞,還有盧克萊西亞,約書亞是因為他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類似于母親的角色,而盧克萊西亞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過她的母親,博爾吉亞的所有孩子似乎都是如此,一旦他們不再需要母親的乳水,他們的父親羅德里格.博爾吉亞就會把他們帶到自己身邊。
朱利奧雖然在心理上早已脫離了需要母親或是姐姐的年齡,但他同樣對細心溫柔的瑪德萊娜充滿了好感——瑪德萊娜不但給他帶來了父親和兄長的禮物,還帶來了一塊繡著美第奇家徽的手絹,朱利奧的雙生姐姐康斯特娜也只有八歲,但她的刺繡技藝已經相當高超,手絹上奢侈的用了十二種顏色的絲線,還有厚重的金線與銀線,象征美第奇家族生意的六顆小球是真正的小圓球,每顆都有小拇指那么大,朱利奧請仆婦將這塊手絹縫在了自己最喜歡的那件斗篷接近心臟位置的地方。
一天晚上,“斗士”看見朱利奧坐在長廊的扶欄上,罕見的猶如一個孩子般地愁眉苦臉,他笑著走了過去,輕輕地拍了一下朱利奧的肩膀,“怎么啦,孩子,”他親昵地說道:“是什么在讓你苦惱?”
朱利奧沒有抬頭,也因此沒有看見“斗士”眼中的陰翳,“斗士”,也就是埃奇奧.奧狄托雷,從不覺得一個美第奇能夠與一個博爾吉亞能夠得到一個完滿的結果——他們一個屬于刺客,一個屬于圣殿騎士,即便盧克萊西亞只是一個女孩,但他的兄長和父親都是圣殿騎士,羅德里格更是圣殿騎士教團的至尊大師,他們的首領,而美第奇家族已經厭倦了來自于羅馬的陰謀與傾軋,轉向了阿薩辛,他們之間必然會有至死方休的一戰。埃奇奧一點也不希望朱利奧與盧克萊西亞之間產生任何美好的情感,哪怕盧克萊西亞現在還是一個抱著貓到處走的孩子,她終有一天也會成為博爾吉亞家的蝮蛇,哪怕她的毒牙不會對著朱利奧,當朱利奧面對她的兄弟,父親心生猶豫的時候,他們的匕首也會毫不猶豫地刺入朱利奧的胸膛。
“我不知道…佛羅倫薩有沒有相似的風俗,”朱利奧遲疑地問道:“當一個姐妹,或是女兒要嫁出去的時候,她的兄長和父親會不會代為了解一下她未婚夫婿的喜好與品德?”
他的武術教師想了想:“平民會。”
“貴族呢?”
“對于有權勢,或是有地位,又或是有資產的人來說,婚姻從來就是一筆買賣,一張契約,”或是交付人質,埃奇奧在心里補充道:“新郎,或是新娘,他們代表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家族,他們是負有責任的,而不是被愛情驅使。”他估算了一下朱利奧的年齡,認為距離他去見見世面也不遠了:“一般而言,男人只會在娼婦身上尋找愛情,就像羅馬人或是希臘人那樣。”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了解到朱利奧為什么會提出這個問題:“你想知道弗蘭切斯克.西博的情況?”
朱利奧干脆地點點頭。
“皮克羅米尼主教會殺了我,”埃奇奧摸著自己的下巴說道:“然后我的朋友,洛倫佐.美第奇會像吊死帕奇那樣吊死我,而我們無論做了什么,都無法更變既定的婚約,美第奇家族必須與西博姓氏的人結婚。”
“如果瑪德萊娜必須面對一個敵人,”朱利奧說:“我希望她至少已經做好準備,而不是手無寸鐵地面對他。”
埃奇奧很想說朱利奧多慮了,但想想弗蘭切斯克在羅馬城中的名聲,他覺得這句話一點也不夸張。
弗蘭切斯克.西博是教皇英諾森八世的八個私生子中最為年長的一個,他只有二十五歲,但已經相當熟悉賭博與女人,請注意,熟悉并不代表著他擅長,他在羅馬城里鬧了不少笑話,其中一個就是他輸給了某人四萬個金杜卡特,他不但在次日賴掉了這筆賬,還杜撰罪名,將那個可憐的債務人抓了起來,關進監牢,不但債務就此一筆勾銷,還敲詐了大約三萬個金杜卡特;他長期混跡于娼婦之中,但就和他賭博時的習性那樣,他也時常賴掉娼婦的賬,時間久了,那些身后有著靠山的高級娼婦就時常婉拒他的拜訪,他只得去找低級的娼婦發泄怒火——倒不是他不想將那些可惡的女人抓起來,但他的父親還要仰仗娼婦的稅來滿足他的奢侈生活呢。
想要找到他也很容易,弗蘭切斯克身邊也有著一群和他一樣的混球,他們在街道上四處游逛,偷竊或是搶劫,大聲喧嘩,不但滋擾娼婦,就連尋常人的妻子與女兒也難以逃脫他們的魔爪,弗蘭切斯克身邊就有一個搶掠而來的情人,她的丈夫是個商人,用盡了最后一枚金杜卡特也沒能換回自己的妻子。當然,弗蘭切斯克是永遠不會感到滿足的,他白晝在賭場祈禱,黑夜在娼院里唱經,年紀輕輕,眼角卻帶上了深深的皺紋,眼袋懸掛在他的細眼睛下,原本還算端正的外貌,卻早就被放蕩的生活,酒和女人摧毀了。
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路走過,招徠顧客的娼婦都下意識地降低了聲音,弗蘭切斯克是娼婦們最不愿意接待的那種客人,不但拿不到錢,就連容顏,軀體與生命都會受到威脅,而且他是教皇的私生子,她們不會得到一個銅子兒的賠償,還有可能被無緣無故地投入監牢。當這個混蛋終于選中一個目標的時候,站在一邊的朱利奧甚至聽見了娼婦們放松的嘆息聲。
那個不幸被挑中的娼婦在幾分鐘后就從房間里傳出了凄厲的叫喊聲,朱利奧一臉鐵青,埃奇奧不得不伸出手來按住他的肩膀:“他不會這么對你的姐姐的…”刺客尷尬地安慰道:“瑪德萊娜是個美第奇,有著幾十萬金幣的嫁妝。”
“你覺得,那種家伙,”朱利奧冷靜地問道:“在喝醉,或是沖動的時候,會記得這一點嗎?”別說是現在,就算是幾百年后,貌美身貴的女性同樣會遭到家暴。
埃奇奧啞口無言,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里,他應該去做些刺客該做的事情,譬如說去和羅德里格.博爾吉亞較量一下劍術。
也許正是因為他想到了博爾吉亞,一個博爾吉亞就出現了。
路易吉.博爾吉亞帶著他的侍從出現在街道上,他一眼就看見了朱利奧,沒辦法,朱利奧今年也只有八歲,他至少要再過四年,達到教廷規定與人們默認的可婚年齡(當然,這也是可以被更改的),才適合出現在這個地方。
作為博爾吉亞家族現在最為銳利的一把刀子,路易吉有著足夠的金子保證他可以混跡于高級娼妓之間,他來到這里,與弗蘭切斯克的意圖相似,也是為了滿足下作的欲望,比起周旋在王公貴族與紅衣主教之間的高級娼妓,這里的女人要便宜得多。他大步向朱利奧走來的時候,埃奇奧將朱利奧擋在身后,在路易吉似乎還要說些什么來羞辱他們的時候,埃奇奧舉起手臂,讓路易吉看向自己的斗篷下閃爍著的銀光,他隱藏在斗篷下的那只手做了一個假動作,看上去就像是要拔出匕首刺向路易吉——博爾吉亞的圣殿騎士怒吼著拔出隨身攜帶的五指劍——至少外人看起來確實如此。
五指劍的名字來自于它的末端有五根手指那么寬,長度從一尺到兩尺半不等,路易吉的五指劍屬于后者,它看上去又厚又重,與路易吉壯碩的身軀十分相配。
埃奇奧手持的西班牙左手短劍事實上更類似于一柄匕首,長度只有路易吉武器的一半,比起劈砍,更適合突刺,從武器上來說,埃奇奧處于一個非常不利的位置,但埃奇奧絲毫不曾感到畏懼,就像他為自己取的綽號那樣,他從出生的時候就是個斗士——他出生的時候人們都說他死了,但他的父親不那么認為,在數次拍打之后,他就響亮地哭了起來——在父親與兄長,還有弟弟死于領主廣場之后,他作為佛羅倫薩的奧狄托雷家族唯一的男性,毅然接過了復興與復仇的重任,他從來沒有退縮過。
何況他面對的只是路易吉.博爾吉亞。
娼婦們尖叫著四散奔逃,路易吉咆哮著揮劍徑直劈下,如果他面對的是個美第奇,他或許還會猶豫一下,但一個武術教師,一個仆從竟然也敢挑釁他的事實讓他的頭腦發漲,他不喜歡朱利奧,或者說,他認為美第奇家族全都是些虛偽狡猾的異教徒,更不用說,朱利奧與他討厭的異母弟妹關系非常地融洽,他已經決定要殺死這個武術教師,把他的頭放在箱子里送給洛倫佐,美第奇。
博爾吉亞是埃奇奧的仇敵,但路易吉還是他第一個與之對戰的博爾吉亞,埃奇奧看似步步后退,左右避讓,實則游刃有余,在掩藏自己身份的同時也在試探著路易吉的技藝,雖然路易吉是個圣殿騎士,但他也是羅德里格的長子,羅德里格不可能不將自己的訣竅教給他,果然,片刻之后,埃奇奧的脊背碰到了墻壁,但路易吉那些有別于圣殿騎士的奇特技巧也幾乎全都被刺客的銳利雙眼所捕捉。
博爾吉亞露出猙獰的笑容,或許他認為接下來只需要致命一擊,但他的劍被架在了半空,西班牙左手短劍有著胡桃殼般的護手,末端帶有鋸齒,前者可以起到小盾牌的作用,而后者借助著比起鋒利更看重堅韌的劍身可以折斷對方的武器。埃奇奧就是這么做的,他扭轉手腕,一股龐大的力量從武器相交的地方傳來,路易吉努力堅持,甚至將左手放在了持劍的右手上作為助力,但對方的力氣超乎尋常的大,他先是感到一陣古怪的滑動,然后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咯噠聲,他的五指劍從前端三分之一的地方斷裂,圣殿騎士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路易吉在半空中扭動身體,收起手臂,試圖在落地后就地打滾,避開敵人武器的攻擊范圍,然后拔出匕首自衛,同時,他還大叫著同伴的名字,雖然他們只是一些不受重視的次子與三子,但他們身上都佩戴著武器,也接受過相應的訓練,但就在他們圍攏上來之前,埃奇奧就撞向了路易吉的身側,逼迫他以一個不堪的姿勢與骯臟的地面撞在一起,路易吉想要用手臂支起身體,這個動作只做了一半就被迫停下了。
埃奇奧的左手短劍放在了他的頸動脈上。
就此殺死一個博爾吉亞的誘惑在埃奇奧的頭腦里徘徊了片刻,不過最后他還是遺憾地收起匕首,飛快地消失在一條陰暗的巷道里,路易吉的同伴們虛張聲勢地追了過去,鑒于誰也不想和那個身手敏捷,力大無比的家伙一較高下,他們最終無功而返。
埃奇奧在臭氣與黑暗中疾步快行,數秒后,另一個更為輕捷密集的腳步聲在他身后響起,埃奇奧露出微笑,朱利奧跑到他身邊,將一包東西扔進一個水洼里。
“是什么?”
“脂粉。”一個娼婦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邊塞給他的,看來撒石灰的無賴手段哪兒都有,而且路易吉還真是不受這些娼妓的歡迎。
埃奇奧聳了聳肩膀:“我就說過,你很像你父親。”這種天賦同樣受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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