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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貓、新航線與新娘

  瓦倫西亞神父,凱撒.博爾吉亞打開門,見到朱利奧的時候,頗有幾分驚訝。

  他贊賞的是朱利奧的聰慧與沉穩,嫉妒的也是他的聰慧與沉穩,不滿的也是如此。

  凱撒原本就是一個狂暴不羈,傲慢急躁的少年人,但他就和他的父親,總是和和氣氣,溫文爾雅的羅德里格.博爾吉亞一樣,極其善于偽裝,他的容貌又如同天使一般的秀美與沉靜,因此很多人都受到了欺騙,認為他是一個值得信任,可交的人,喬.美第奇和佩魯賈的泰拉都是如此,沒幾天,他們就與凱撒形影不離,難分難舍。

  約書亞.洛韋雷的性情古怪,而且凱撒知道他雖然名義上是皮克羅米尼主教的學生,事實上卻是他預備下的一枚身份敏感的棋子,凱撒已經在皮克羅米尼主教手上受到過教訓,當然不會再一次輕易地犯下錯誤。

  在這些少年與孩子中,凱撒最為喜愛和看重的還是朱利奧,但作為皮克羅米尼主教真正的學生,朱利奧顯然在人際交往中也有著普通孩童所無法擁有的老練,他沒有同齡孩子的好奇心,叛逆心和惰懶心,心中有自己的計劃,并且可以為此忽略所有的外界誘惑有條不紊地完成它們,他善于思考,擅長書寫與手工,警覺又多謀。對于凱撒給出的誘餌,他要么不理睬,要么就像是對待盧克萊西亞那樣,讓凱撒不得不放棄原先的謀劃。

  這還是在離開阿西西之后,他們第一次單獨在私下見面,還是朱利奧來找他,而不是他去找朱利奧。

  “這個是給盧克萊西亞的。”

  “是什么?”蜂蜜做的蛋糕還是新鮮的水果?因為東西是被裝在一個小籃子里的,上面還覆蓋著白色的棉布,拎起來沉甸甸的,他伸出手去揭開棉布,結果里面的東西先動了,這下子就凱撒也嚇了一條,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籃子里裝了一條毒蛇,這也是這時的人們時常選用的暗殺方法,幸而就在他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情前,棉布里傳出了輕柔沉悶的一聲…“喵”。

  一只貓從棉布里鉆了出來,它有著一張討人喜歡的圓臉,白色的身體,黑色的條紋,兩只眼睛就如同盧克萊西亞那樣清澈滾圓。

  這只貓得到了盧克萊西亞的寵愛,她一直緊緊地抱著它,而這只貓咪也異乎尋常的溫順,五歲女孩的手臂可不如成人那樣穩固,貓就伸出兩只前爪,抱住她的脖子。

  “親愛的,你準備給它一個名字嗎?”乳母問。

  “朱利奧!”盧克萊西亞不假思索地說。

  “呃…我的小小姐,”乳母遲疑了一會說:“或許我們應該叫它…小呼嚕,那不是一個可愛的名字嗎?”別說其他人,盧克萊西亞的哥哥身邊就有著一個來自于美第奇的朱利奧。當時的貓也不會使用人類的名字,它們大多沒有名字,就算有,也是“小火焰”、“小爪子”,“蕁麻灰”之類能夠與貓咪的毛色與形態相吻合的形容詞與名詞。

  盧克萊西亞沒說話,

  與福利尼奧的圣康提家的男孩相比,她的第二個丈夫顯得又粗魯又惡心,他穿著新的絲綢,皮毛衣服,系著黃金的腰帶,比起同齡人要更肥壯高大,他對于女性已經有了朦朧的認知,但這份認知不能夠讓他與生俱來的惡劣削減幾分,甚至有所加劇,他和盧克萊西亞一起躺在床單下的時候,他伸手去抓盧克萊西亞的臉、手臂和腿,在她柔嫩的肌膚上留下印跡,在盧克萊西亞哭叫起來之后,他的父親呵斥了他,男孩卻一點也不因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他笑嘻嘻的,在儀式宣告完畢,見證人離開的時候,還惡狠狠地扯了盧克萊西亞的頭發。

  盧克萊西亞根本不愿意與名義上的丈夫相處,男孩的父親忙于政務,而男孩的母親對她最小的兒子溺愛至極,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孩子行為粗魯,還笑吟吟地看著他追著盧克萊西亞跑:“哦。”當丈夫問起來的時候,她漫不經心地說:“他們的感情真是好極了。”

  但有一天,男孩和他的朋友或說是隨從們在日常追逐著盧克萊西亞跑的時候,那只貓突然跳了出來,抓了他的臉。男孩憤怒地喊叫著,發誓要將那只貓抓起來燙死,剝掉它的皮,他幾乎做到了,如果不是盧克萊西亞用別針穿透了他的手。

  這件事情在二十天后才得到了解決,羅德里格.博爾吉亞親自接回了自己的女兒,在這二十天里,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盧克萊西亞消瘦了很多,不愿意和任何人說話。

  面對凱撒的質問,羅德里格只是站起來,解開了神圣的法衣,然后是里面的長白衣,在他的身軀上,你幾乎可以找到現在的人們能夠造成所有傷害——火油的灼傷與燙傷,細劍的貫穿傷,匕首的切割傷,意味著鐵錘或是連枷的沉重一擊的凹陷…“代價總是必需的。”樞機主教意味深長地說,盧克萊西亞之前能夠遇到和善的圣康提家只能說是她的幸運,更多人,即便盟友,對博爾吉亞也會充滿惡意,哪怕只是一個嬰兒,擁有博爾吉亞這個姓氏就意味著他背負著深重的罪孽。

  這次盧克萊西亞只是遭到了囚禁,下次就就很有可能是鞭撻、刑罰或是死亡,誰也不能掌控命運,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個姓氏更為顯赫榮耀,用他們的勝利與名望奠定王座的基礎,終有一日,他們的朋友和敵人都會屈服在他們的腳下。

  盧克萊西亞一見到朱利奧就緊緊地抱住了他,她沒有哭,雖然朱利奧更希望她能夠和以前會一樣肆無忌憚地大哭大叫。

  朱利奧把她帶進自己的房間里:“我給你看樣東西。”

  盧克萊西亞抿著嘴唇,堅決地搖了搖頭。

  “你一定會喜歡的。”朱利奧說。

  盧克萊西亞想說自己絕對不會喜歡的,她不想要禮物了,再也不想要了。但朱利奧伏下身體,從藏在窗下的籃子里提出一只毛色對比鮮明的大貓。

  貓之前還在睡覺,未經允許就被抱出來讓它不由得喵喵叫著抗議。

  盧克萊西亞的眼睛睜大了,她仔細觀察著這只貓,沒錯,這就是她的朱利奧:“他們說抓到了它,還給我看了它的皮。”

  “嗯,很明顯,他們說謊了。”朱利奧微笑著說:“它可是一只非常聰明的貓。”

  朱利奧貓聞言立刻神氣活現地大叫了一聲,就算是那個女性人類突然大哭著撲過來把它卡在兩個人中間,差點把它中午吃的一大盤奶酪擠出來它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盧克萊西亞哭得筋疲力盡,朱利奧讓出了自己的房間,讓她和貓一起睡覺。

  他的武術教師在外面等著他,雙腳交叉在一起,雙臂抱胸,在看到朱利奧的時候還對他眨眼睛。

  “你讓我想起了你的父親。”

  朱利奧停了一下:“我沒有見過他。”

  “他被整個佛羅倫薩的女性傾慕。”“斗士”說,“想要嫁給他的女人密如繁星,如果不是…他二十五歲就死了。”

  他們回到了“斗士”的房間里,朱利奧必須得在這里委屈一晚了,不過他一點也不介意,和任何一個孩子那樣,他也很希望了解自己的父親。

  不過只要涉及到朱利阿諾的死亡,除了他是一個卑劣陰謀的犧牲之外,“斗士”拒絕就此深入更多,他承諾等朱利奧更大一些的時候,會將所有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他,讓他有點意外的是,朱利奧溫順地接受了,不再追問。

  “有時候我覺得你真不像是一個孩子。”“斗士”說,像是盧克萊西亞,像是朱利阿諾,一般的孩子都會做出一些沖動的事情,不奇怪,他曾經也是這樣。

  “你覺得好還是不好呢?”朱利奧問。

  “我覺得很好,親愛的,”“斗士”說:“世間險惡。”

  羅德里格看著兒子走出房間,才坐下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和額頭。

  他的秘書杜阿爾特.布蘭達奧善解人意地給了他十五分鐘的時間,而后輕輕地敲了敲門。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嗎?”羅德里格問道。

  “有一份情報。”布蘭達奧輕聲說到,將夾在一本圣經中的紙條遞給樞機主教。“或許只是一件小事,但您說過,我們需要保持警惕。”

  “克里斯多夫.哥倫布?”羅德里格看過了紙條,迷惑地皺起了眉頭:“聽起來像是一個熱那亞人,是個熱那亞人吧,怎么了?”

  “他試圖證明地圓說。”布蘭達奧在接到這份情報后就進一步地查探過這個人:“他說,如果地球確實是個圓形的球體,那么從東往西航行,一樣可以達到中國和印度,若是如此,這條航線會比從西往東的航線更近…”

  “宣布這個人是異教徒,”羅德里格說:“把他燒死。”說著,他將紙條往桌上一扔,仿佛已經能夠看到火焰升起的樣子。

  “但是…”

  “怎么?”

  “他似乎已經取得了伊莎貝爾女王的信任。”

  羅德里格沉吟起來,卡斯蒂利亞的伊莎貝爾女王是一個思維敏捷,意志堅強的女人,有著不遜色于男人的魄力與才干,而且她還是一個虔誠的教徒,為了將異教徒從伊比利亞半島驅逐出去,她從即位起就一直奮戰至今,另外,她與阿爾貢的費迪南王子的聯姻,也將卡斯蒂利亞與阿爾貢聯合在了一起,成為了一個幾乎可與葡萄牙對等的國家,哥倫布是個小人物,但伊莎貝爾女王值得羅德里格慎重對待。

  “嘲笑他的計劃,”羅德里格說:“污蔑他的名聲,偷走他的船員,隨便你們怎么干…總之能怎么拖延就怎么拖延。”

  “遵命,大人。”布蘭達奧說,但羅德里格敏銳地察覺他還有什么要說。

  “地圓說是正確的對嗎?”布蘭達奧大膽地問道。

  “當然,”羅德里格點點頭,“海平面就是證據。雖然現在還是推論,但只要有人完成環球航行,他就能夠立刻證明這一點。”他往椅背上一靠,交叉十指:“但這是凡人的錯誤,不是上帝的,我們或許會在幾十年,或是幾百年后修改這一錯誤,但在這之前,所有敢對此,或是有意質疑的人全都是活該被燒死的異教徒。”

  羅德里格處理了這件小事之后,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英國國王亨利七世將會在明年的1月8日于威斯敏斯特教堂與約克家族的伊麗莎白結婚,在這之前他希望能夠先加冕,這有點過于倉促了,不過羅德里格可以理解,如果在結婚之后加冕,會有人認為亨利七世的王冠從他的妻子那里獲得,在這之前更能彰顯他的正統,他用五萬金便士來換取教廷與教皇的許可,羅德里格考慮了很久,加上了一些必須的費用,后年就是英諾森八世的私生子弗蘭切斯克的婚禮,教皇一定很希望他的兒子能夠得到一場輝煌又奢侈的慶典。

  還有,那位美第奇的新娘,也就是瑪德萊娜.迪.洛倫佐.美第奇,將會提前一年來到羅馬,即是為了避免某些有心之人的破壞,也是為了讓她熟悉這里的氣候與環境,免得突然罹患疾病。

  瑪德萊娜是1473年生人,1486年的春季到來時,她也只有十三歲,她一來到羅馬就立刻去了銀宮,去探望自己的弟弟喬,還有堂弟朱利奧.美第奇。

  她之前沒有見過朱利奧.美第奇,在朱利奧出生的時候,她也只有五歲,正被乳母在單獨的房間里照看著。之后又因為佛羅倫薩仍然處于動蕩不安中,幾個孩子被分散撫養,等到她回到了美第奇宅邸,朱利奧.美第奇又被她的父親托給了皮克羅米尼主教。她自從乳母和侍女的竊竊私語中聽到過一點似是而非的議論,也從康斯特娜的臉上揣摩過她雙生弟弟的面容,但一直要到她見到了朱利奧,才意識到自己的想象是多么地可笑。

  朱利奧與康斯特娜的面容并不相似,他更秀美,眼睛的顏色也更純粹明亮,瑪德萊娜在看見他的時候,他剛完成了“斗士”的訓練課程,運動讓他的面頰如同玫瑰花一般的艷麗,他擁抱了瑪德萊娜,他的手臂雖然還很纖細卻隱約已經有了懾人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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