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就跟在夏員外身后,心里那是五味雜陳。一想到,這一次可能就是自己與父親最后一面,從此以后,怕就是陰陽相隔,心里更是刀絞一般痛楚,腳下也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三人自重重守衛跟前走過去,提心吊膽,安生覺得好似有萬千雙眼睛矚目,更是緊張出一身冷汗。
進了一間密室,那人方才如釋重負,轉過身來,悄聲道:“時間緊迫,有話快說,我守在門口,你們最多也就只有盞茶時間。”
夏員外不由便愣住了,覺得驚詫。
安生抬起臉,望著夏員外一張憔悴而又略顯蒼白的臉,滿腹的千言萬語,卻全都哽住了,只叫了一聲:“爹!”
夏員外聽到這一聲喚,身子頓時就是一震:“安生!”
父女二人的手瞬間就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淚眼相對。
“你怎么來了?”夏員外問。
“師父上下打點,讓女兒過來見父親一面。”
夏員外老淚縱橫,哽咽道:“好女兒,你母親和姨娘姐妹可好?”
她們自然都好,好得不得了。
安生不想讓他擔心,只點頭道:“家里一切都好,父親不用擔心。”
夏員外頹喪地低下頭:“那父親就走得略微安心些了。”
安生紛亂地搖頭:“不,爹爹,女兒一定會想辦法將您救出去,我絕對不能眼睜睜地不管。”
夏員外搖搖頭,臉上神色一凜,鄭重其事地道:“傻丫頭,沒用的。你千萬不要管,不要插手這件事情。”
“為什么?”安生猛然抬起頭:“父親,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沒有,沒有。”夏員外搖頭:“父親擅離值守,造成這么大的損失,那是罪有應得。安生,不要多管了,到時候替父親收尸,年節祭奠一下父親就是你作為女兒應盡的所有心力了,千萬別多事。”
夏員外若是不加重語氣叮囑這一句話,安生或許不會疑心,他的再三叮囑,令安生瞬間多心起來:“父親,里面肯定有什么內情是不是?安生已經去過東城,也見過喻世子,他們都說,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是不是?”
夏員外格外驚惶起來,瞬間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握著安生的手一緊:“胡說八道,分明是天火!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執拗?你若是不聽我的話,我就再也不認你這個女兒!”
“父親!”安生頓時也著急了:“你以為自己抗下所有的罪責就是對我們好是嗎?就可以保全家人是嗎?
你可知道,如今外面的百姓聽聞倉厫大火,對您恨之入骨,走在大街之上,滿街盡是唾罵。難道您就甘心背負著這個罵名去死?讓您的妻兒母親一輩子遭受別人的指點議論,冷嘲熱諷,她們就有好日子過?這樣生又何歡,死有何懼?”
夏員外頓時就愣住了。
他思來想去想了這兩天,以為自己想通透了,沒想到安生一句話,竟然令他堅定的心開始動搖。
“茍且偷生也罷!”他長嘆一口氣。
“不,女兒絕不忍辱偷生!即便不能搭救父親,也不能讓你背負這樣的千古罵名!父親,機會只有這一次,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跟女兒說呀!”時間已經不多,安生急得幾乎哭了出來。
“即便說了,父親還是難逃一死!何苦還要搭上你的性命?安生,你回吧。”
門外一聲輕咳,放風那人閃身進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來了,快走!”
安生一咬牙,對著夏員外斬釘截鐵道:“你不說,我便不走,同父親一起赴死!”
夏員外與那人全都急了,連連頓足。
門外已經有腳步聲傳來。
夏員外壓低聲音伏在安生耳邊道:“糧庫早已虧空,賬簿在柔姨娘那里。”
安生頓時就愣住了!
虧空?
柔姨娘?
腳步聲停在門外:“犯人可帶到?”
“啟稟幾位大人,犯人夏運海在此。”
門外有人揮手,沉聲道:“好,全都退下去吧。”
那人一拽安生,安生方才醒悟過來,強忍著眼淚,低著頭,退出密室之外。
一出了重重包圍之處,那人方才長舒一口氣,對著安生就埋怨道:“你這孩子,適才簡直就嚇死我了,你不要命,難道就不怕拖累我們這些人,還有冷公子嗎?”
安生“噗通”一聲,就給那人跪下了:“適才的確是安生過于魯莽,謝過大人恩情。”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受人之托而已,快點起來,若是被人看見,被懷疑可就不好了。”
安生從善如流,站起身來,滿心地感激。
今日之事,對于此人而言,或許真是微不足道,但是,卻點燃了安生心里希望的種子。父親的話,令她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所以一時真情流露,方才跪下給那人磕了一個頭。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那人一迭聲催促。
安生按捺住情緒,跟隨那人又沿原路出了大理寺。分手之后,自己去胡同里尋冷南弦去了。
冷南弦等在馬車之上,也是提心吊膽,見安生一人急匆匆地回來,安然無恙,心里頓時一喜,撩開車簾:“怎么樣,見到了嗎?”
安生點點頭,攀上馬車,一時激動,一把就扯住了冷南弦的手:“見到了,師父。”
她的手在微微輕顫,顯而易見的激動。
“怎么說?”
安生艱難地咽下喉尖的激動:“師父,適才父親告訴我,那被燒的糧倉其實早就虧空,那就說明,就是有人故意縱火,掩蓋貪污事實。你說,我父親是不是有救了?”
冷南弦瞬間也是一驚:“此話當真?”
安生斬釘截鐵地點頭:“父親最初不要我插手,后來我逼問得急了,他才迫不得已說出來的。想來他應當是早就知情。”
“果真有內情!”冷南弦一聲冷哼。
安生歡喜道:“若是糧庫是空的,那么我父親的責任就會小了許多,有沒有保命的可能?”
冷南弦不好說,低頭沉吟良久,方才抬起頭來,對著安生叮囑道:“這件事情,除了你我,記著千萬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為什么?”
“你父親先前已經被提審過兩次,第一次,他對自己擅離職守的罪行供認不諱,其他的事情含糊其辭。第二次,你父親便一口咬定,糧倉里的大火乃是天火。可見,你父親也是在忌憚背后放火之人。
他身在戶部,比你我更加了解其中的情勢。假如,說出虧空一事,能夠輕而易舉地便推卸掉他的罪過的話,他為什么不說?你若是走漏出風聲,怕是有性命之憂。”
安生猛然醒悟:“我父親有倉廩虧空的賬簿,就在柔姨娘手中。他定是害怕柔姨娘的安危,所以才隱瞞不說的。”
“賬簿?”冷南弦蹙眉道。
“是的,師父,父親最后告訴我的,因為時間倉促,沒有來得及細說,只說了這一句話。”
“這賬簿至關重要,他怎么交到一個姨娘手中?”
“柔姨娘近來得寵,父親想來是信任她。”
冷南弦突然撩開車簾:“冷伯,快,速去夏府。”
冷伯早已經坐在車前候命,聽聞冷南弦一聲令下,揚鞭策馬,立即就駛出胡同,向著夏府直奔而去。
安生同樣也是憂心如焚,恨不能肋生雙翼。
馬車在夏府門口停下,安生與冷南弦雙雙躍下馬車,徑直向著府里沖了進去。
柔姨娘的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掌燈。
安生沖進去,站在院子里喊了一聲:“柔姨娘?”
沒有回應。
安生的心里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去,屋子里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怎么回事?”冷南弦也愣住了。
安生搖搖頭:“我不知道。”
“希望不會節外生枝。”冷南弦蹙眉道。
安生心里也是一驚,慌忙跑出院子,揪住一個路過的丫頭:“柔姨娘呢?”
小丫頭隨口道:“已經走了。”
“走了?什么時候?去哪里了?”
“老爺昨天一出事,柔姨娘今天便消失不見了。”小丫頭搖搖頭:“至于去了何處這就不知道了,你去問問夫人和薛家舅爺,他們或許是知道的。”
又是薛氏和薛釗在搗鬼!
安生不假思索地直奔薛氏的院子。
薛氏正與夏紫纖在低聲商議事情,掩了屋門,屏退了所有下人。
安生不顧門外婆子攔阻,推開屋門,一腳踏進薛氏的房間,開門見山地問道:“母親,柔姨娘呢?”
薛氏昨日吃了喻驚云的大虧,見了安生氣就不打一處來,偏生還又發作不得:“你父親已經大勢已去,那個賤人留在府上也撈不到什么好處了,自然就自己遠走高飛了。”
“是不是你將她趕走的?”安生的話里滿是焦灼。
薛氏沖著安生瞪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輪得到你這樣質問我嗎?你以為,有喻世子給你撐腰,你就可以不顧倫理綱常了嗎?我還是你的母親!”
救人如救火,十萬火急,安生沒有心情與薛氏逞口舌之快:“她到底去了哪里?”
薛氏陰陽怪氣地道:“人家愿意去哪里,那是人家的自由,我又管不著。你找我要人,你也要不找。”
安生急得只想上前揪住薛氏的衣領,狠狠地卡住她的脖子,發泄一通心里窩著的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