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訝然抬頭,冷南弦正伸出三根修長手指,自她手中取出一支銀針,轉身扎在夏紫纖百會穴之上,低聲吩咐安生:“留意我的手法。”
安生方才將目光轉移到他勻稱修長的手指之上,冷南弦以雙指指腹慢捻,銀針慢慢刺入穴道之中。夏紫纖緊咬櫻唇,蹙眉忍耐,不得不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
夏員外一直在詫異地打量著安生的一舉一動,難以置信地問:“天賦?神醫說小女有學醫天分?”
冷南弦頭也不回,篤定道:“不錯。”
夏員外將信將疑地問:“小女可從未涉獵過什么醫術。”
“所以才說乃是天分。”
冷南弦轉過頭來,漫不經心地問:“你來說說,咳喘熱癥應當如何用藥?”
他詢問自己的,正是他那日遺落在馬車之上的醫書所撰述的最為淺顯易懂的一例,安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咳喘熱癥乃是體內內蘊火氣不得紓解,導致肝火旺盛,心肺功能失調所致,具體用藥因人而異,大體需要以黃連,川貝,蛇膽,金銀花,穿心蓮用藥,去除體內火氣,心肺平則氣平,咳喘頓消。”
冷南弦眸中漸有贊賞之意,復又問詢兩例,安生皆對答如流。
夏員外有些瞠目結舌,對于安生所述,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家二女兒竟然有此天賦。
夏紫纖更是滿腹狐疑。
“二姐,你如何會懂這些學問?”
安生低垂了頭,看一眼夏員外,小聲道:“以前為母親侍疾,事必躬親,每次大夫診斷全都記在心里,久而久之,便略懂一二。”
這番解釋非但合情合理,還令夏員外一時緘默,頗有些不是滋味。
冷南弦微微一笑,將手中銀針遞給安生:“合谷穴,你來。”
安生一愕,抬眸瞪圓了一雙清澈通透的眸子,難以置信。
冷南弦拿針的手又向前一點,臉上滿是真誠的鼓勵。
安生怯生生地伸出凝若白玉的指尖,將銀針捻在手里,抑制不住地輕顫。
夏紫纖立即出聲抗議道:“怎么可以?她明明什么都不懂!”
冷南弦云淡風輕地道:“沒關系,我教了她就會了。以后四小姐若是覺得再有不適,需要針灸緩解,可以由二小姐代勞,這樣,便無男女之大防,豈不方便許多?”
原來竟然是這般打算,安生暗自腹誹,他冷南弦原本架子便大,極少入府看診。而自家爹爹屢次三番地麻煩人家,想是礙于別人情面不好推脫,便將這銀針之術,傳授給自己,免得再不勝其煩。
安生心里不過略一盤算,覺得此事相對于自己而言,利大于弊。自己若是果真習得他的針灸之術,以后夏紫纖好歹算是有求于自己,多少算是自己保命的一樣護身符。
因此,她毫不手怯,伸指一點夏紫纖合谷穴附近:“可是這個位置?”
冷南弦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贊賞之意,頷首道:“向前半寸。”
安生依言向前摸索半寸,夏紫纖身子一僵,頓時顯而易見地緊張。
“不行!你敢......”
“敢”字話音未落,安生手中銀針已經毫不猶疑地落了下去。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一點怯意。
夏紫纖后面的話便猛然卡在了嗓子里,戛然而止。
這針灸之術,一是講究認穴準,二是講究手法嫻熟,三是針感要準。安生只學了一個形,便冒冒失失地按照葫蘆畫瓢,一針下去,疼得夏紫纖就是一個哆嗦。
“夏安生,你真的敢下手啊。”她當著冷南弦的面不好發作,聲音里滿是委屈:“好疼!”
“忍忍便不疼了。”安生說得理所當然:“就像妹妹適才所言,若是能醫治好你的頑疾,這點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聚精會神,手下漸漸使力,輕捻慢送,生澀地模仿著冷南弦的手法。
一縷秀發散落下來,垂在安生耳畔,頑皮地勾住了她耳垂上的流蘇耳線。她手下漸漸使力,帶著輕微的顫抖。
冷南弦見安生手下毫無怯意,眸中笑意漸盛,繼續指導著安生認準其他穴位,接二連三地將銀針扎下去。
安生的手法極笨拙,下手時略帶猶疑的輕顫時,就會痛,與冷南弦下手時的酥麻自然是天壤之別。
夏紫纖在意冷南弦的看法,不敢高聲發作,又唯恐亂動,夏安生手里的銀針無眼,真正的咬牙切齒忍耐。
而夏員外對于冷南弦竟然肯放低身價,教授安生針灸之術,并未做他想,反而心里滿是感激,眼巴巴地看著安生施針:“如此甚好,一舉兩得,下次便不用再麻煩冷神醫。”
冷南弦輕輕頷首:“令千金一點就透,乃是可造之材。”
安生并無半分經驗,依仗的便是一個膽大心細,饒是如此,仍舊緊張出一身細密的汗來。
夏紫纖也是一身香汗淋漓,望著冷南弦的目光泫然欲泣,楚楚可憐,透著一股哀怨之意。
安生看了,都覺得自己好似那千古罪人一般。
冷南弦視若無睹,自顧對著安生仔細講解下針取針的技巧之處,安生聚精會神地聆聽,不敢有絲毫懈怠。
近小半時辰,安生方才將銀針如數收回,在藥瓶中浸泡些許功夫,掏出隨身帕子擦拭干凈,逐一收回到針囊之中。
夏員外心疼小女,一迭聲地問,夏紫纖在婢女攙扶下緩緩轉過身,幽幽埋怨起來:“二姐姐好重的手腳,可疼煞小妹了。”
安生笑得柔情蕩漾:“四妹的氣色看起來倒是好了許多,說話也中氣十足了。”
夏紫纖立即單手扶額,身子一歪,病懨懨地道:“冷神醫妙手回春,自然是有些許作用。不過此癥根深蒂固,哪里能有立竿見影之效?只是被姐姐生生駭出一身冷汗,精神也陡然緊張。”
“無妨,日后你若是再有不適,姐姐可以隨時為你針灸,免得你不好意思勞煩冷神醫,咬牙忍著。”安生依舊笑得姐妹情深。
冷南弦轉向安生,淡然問道:“適才教授于你的手法可明白了?”
安生頷首:“已經記得這幾個穴位,只是手法生疏,而且不夠精準。”
“針灸之術須勤學苦練,不可一蹴而就。”冷南弦微微挑眉:“適才所授不過皮毛,若是有心想學,必須謙虛勤懇,腳踏實地,方能有所成就。”
安生聞言,隱隱覺得冷南弦竟有傳藝之意,不由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點頭如啄米:“想學,自然想學,吃再多苦也甘之如飴。”
她轉身滿是渴望地望著夏員外,夏員外更是求之不得:“小女若是能得冷神醫傳道授業解惑,乃是三生有幸,幾世福報。”
冷南弦起身,對安生淡然吩咐道:“明日辰時,藥廬。”
安生興奮得眉飛色舞,喜不自勝地連連頷首,一時間手足無措。
夏員外亦是歡喜道:“今日倉促,未來得及備下拜師之禮,明日定同小女一并拜訪府上,今日還請冷神醫賞臉留下,吃一杯拜師酒。”
冷南弦抿抿薄唇,清冷道:“不必,夏大人,冷某只是想將此針灸之術傳授于令千金,日后也方便關照四小姐病情,免去諸多不便。談不上拜師。”
夏員外也并未經心讓安生精于此道,覺得一個女兒家,粗淺懂些醫術,懂得醫治些頭疼腦熱,善于照料家人便罷。他又有攀附冷南弦的心思,所以才這般贊同,至于安生能習得多少本事,無關緊要。
因此仍舊眉開眼笑道:“小女能習得一點皮毛,已經是三生造化,夏某人不敢奢求。這謝儀還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