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隱沒法不注意到那家面館。
首先是距離城門最近食客進出紛紛,其次便是那張揚的招牌。
一品牛!
“這店倒是好大的口氣。”
秦隱仰頭看著那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就是,好大的口氣!”畢方義正言辭的保持同樣姿勢,“爺非得吃到它關門!”
不過當聞到那牛肉的香味后,秦隱連半個字都沒多說,一頭扎進大堂。
“小二,兩壺好酒,五碗好面。”
“再切兩斤牛肉!”
店小二臉上笑出了花,高喊一聲好嘞,趕忙招呼秦隱落座。
這面館一層倒是頗為寬敞,桌子排開間也不擁擠,秦隱看著一眾食客們都在大口咀嚼。
那噴香的味道早已將他肚中饞蟲勾了出來。
竹林里兩名死人貢獻的金錠,足夠他敞開吃上好一陣子。
日行兩百余里,秦隱的草鞋都跑爛了,體力消耗之大,根本不是隨行帶的那丁點干糧能夠解決的。
右腿之內的靈脈經過這三日的血氣蒸騰,已經徹底固化。
秦隱對追星腿法的感悟,竟在尚未繼續觀想的前提下,有了更進一步的感悟。
他知道,開辟第三氣旋的時候到了!
思索間,五碗面就在一張大漆盤上被端了過來。
咚咚咚,一字排開。
“咕嘟。”
畢方的哈喇子直接從秦隱肩膀垂到地面,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五大碗面。
吸溜…
在口水即將沾地的一刻又被胖雀子生生吸了回去。
先不說那誘人的香味,但是視覺沖擊,就讓畢方和秦隱難以挪開眼睛。
清涼的湯水中飄著大塊的白蘿卜和白鍋肉,青郁的蔥、香菜聚到一撮,辣子油、蒜苗飄在湯汁上,香味從面條里飄出來。
“我四碗,你一碗。”
秦隱大手一揮替畢方做了決定,直接抄起筷子就卷起寬面塞入口中。
舒坦!
通透!
熱氣騰騰的牛肉湯、紅得發油的辣子油香而不辣,每一樣物品都看似平淡無奇,但當它們聚到一起時,卻瞬間引爆了秦隱的味蕾。
“龜孫你不地道!啊…爽死爺了。”
畢方將頭扎進滾燙的面湯,一口吸掉半碗,那锃亮的紅羽上竟不沾半點湯汁。
胖雀子迷醉的在回味那一口滾燙的牛肉湯。
“這世間竟然有堪比竹鼠的美味…此情此景…爺想賦詩一首。”
“啊,你看這碗,它又大又圓!”
“再看這面,又粗又壯…唔。”
秦隱一把將畢方薅過來,抓了一堆牛肉塞到那鳥嘴里,惡狠狠警告道:“吃飯的時候給我閉嘴!”
“唔…你再分爺一碗面!”
經過一番搏斗,秦隱最終還是分出去了一碗面。
天知道這平日里事事皆慫的胖雀子為何到了吃上,竟然寸步不讓。
角落里,秦隱和畢方正大快朵頤之際。
門口有兩人踏入,是一名書生攙著一名老父。
老父似乎目盲,行走間顫顫巍巍,不敢多落一步。
那書生扶在一旁,布衣青衫,衣擺漿洗的有些發白,還打著幾枚補丁。
身高七尺,偏瘦。
他的皮膚有些蒼白,但因為皮膚很白,所以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便分外鮮明。
單薄的嘴唇抿起,目光溫和明亮。
書生先將盲父引到一旁坐下后,便走到店伙計面前,用足以讓老父聽到的聲音高聲說道:“兩碗牛肉面,多謝。”
面館小二高喊一聲好嘞。
原本這一幕是不會引起秦隱注意,但是此刻秦隱手中的筷子卻突然頓住。
因為他看到那名書生又指了指遠處坐著的老父,小聲說道:“只要一碗牛肉面,另一碗是素面。”
溫和的目光中帶著請求,將銅板遞給伙計。
店小二愣了一下,頓時會意。
很快兩碗面被端到老父身前的木桌上。
畢方在身旁呼嚕呼嚕的吃面,秦隱卻依然是那個持筷僵立的姿勢,定定看著那一幕。
“吃面了。”
青年書生笑著溫和開口,將那碗牛肉面推到了老父面前。
穿著嶄新布褂的盲父,摸索著握起筷子在碗里探著,好不容易夾住一塊肉忙把那片肉夾到書生的碗里。
他并不阻止父親的行為,只是默不作聲地接受了父親夾來的牛肉,再悄無聲息地把牛肉片又夾回父親碗中。
周而復始,父親碗中的牛肉片似乎永遠也夾不完。
父親感嘆道:“數九,這家面館真厚道,面條里有如此之多的牛肉。”
書生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溫聲接話:“爹,你快吃吧,我的碗里都裝不下了。”
老父連連點頭,這才大口的吞咽面湯。
書生則端起自己那碗沒有任何牛肉甚至都沒有蔥花的面條,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秦隱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向后方…
店小二將一盤干切牛肉端到書生的桌上。
看到書生那詢問的目光,小二陪笑著開口。
“客官,今兒我們掌柜過壽,這是贈送的。”
書生注意到了伙計眼里的緊張和下意識想要側向左方的脖頸,笑了笑,點頭致謝,然后夾起幾片肉放進父親碗中。
店小二長舒一口氣走回后廚,摸了摸手里的二十文,心中既歡喜又驕傲。
他這是在為做善事賺錢!
畢方似乎注意到原本頗有胃口的秦隱僅僅吃了兩碗便不再多吃,于是不動聲色的將第三碗面據為己有。
全程這只胖雀子都沒有抬頭,所以他也沒注意到秦隱喝面湯時那有些落寞的眼眶。
沒過多久,書生攙扶著老父走出面館。
畢方恰好也已吃飽,正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躺在秦隱肩膀上打嗝。
剛剛收錢的小二去收碗時,突然叫起來。
秦隱投去的目光一滯。
猛然立起!
原來,先前那書生的碗下竟壓著五枚光亮的銅板。
而那數目…
赫然是價牌上一盤干切牛肉的價錢!!
那布衣青衫,遮住的是那單薄的身軀。
遮不住的,則是那錚錚傲骨。
“走。”
秦隱將銀錢按到桌上,直接追出面館,養神的畢方嚇得哇哇亂叫,“秦隱你個殺千刀的作甚,這是在城里,不是在原野!”
“追人。”
他的聲音堅定而果斷。
其中鄭重之意更是讓畢方閉上嘴巴。
視野里,那兩人的背影在百步之外,依然是相互攙扶。
依然是書生和老父。
以秦隱的腳力不過短短十次呼吸間便落步到二人身旁。
“兄臺,留步!”
兩人頓步,那名老父抓緊了書生。
而書生則目光溫和的看來,眼神先是一愣,隨即閃過驚訝。
后撤一步,長揖至地。
“學生嚴數九,方才愚拙,并未想到是兄臺。方才…”
一只手掌牢牢握住嚴數九的胳膊,將他托起。
秦隱認真的看著對方,雙手抱拳。
“秦隱,一介布衣,無需道謝。”
“我觀兄臺心中有天地山川!心中欽佩,欲結識兄臺,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學生嚴數九,亦是一介布衣,老父雙目不佳,此去前往天武王都,欲尋名醫醫治。學生亦慶幸能夠認識少俠,只是恐怕并沒有更多時間與君促膝長談了。”書生聲音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數九,你難得認識朋友,就…”盲父突然開口,想要勸誡。
卻被嚴數九輕輕按住手臂,輕聲說道:“父親,您的眼睛耽誤不得。”
抬起頭,對著秦隱感激卻又堅定的說聲:“抱歉…”
“無妨。”秦隱咧嘴,朗聲說道:“將來有機會于王都相遇,我請嚴兄喝酒。”
“一言為定。”嚴數九溫和應允。
書生與少年相望間,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人剛剛及冠卻已胸懷氣象,一人尚未及冠卻已是豪俠風范。
“那就此別過。”
“此去平安!”
青年書生,扶著自己的盲父繼續向前緩緩而行。
秦隱則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經消失的兩錠銀子,嘴角咧開。
“走了,胖雀子。”
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
他秦隱在世,求得就是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