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
趙忠茫然看來,拖著一只被切斷的血腳,小腹還插著一柄寒刀,他現在恍惚覺得自己還沒死是不是上世修來的福。
“主上。”
劉伯也被自家大公子的舉動震住了,下意識的望去。
而這一切風暴的中心,兩人還在對視。
“愿否?”
趙曲玉根本未看兩人,輕聲詢問,目光炯炯,眼底透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山野之人多匹夫,在秦隱身上他見到了何為錚錚傲骨。
單為這份心性,就當浮一大白!
冰冷的雨水劃過臉頰,秦隱目光平靜的看著對方,然后又越到后方,看著那昏倒在門廊石板上的秦趙氏。
眼中那冷漠的殺意漸漸消散,終化作一抹溫暖。
“先救我娘。”
秦隱那如鋼鐵般死握匕首的右手松開。
趙忠看到這煞星的手終于離開那柄匕首,生還的喜悅沖昏了大腦。
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在意識昏迷之前隱約聽到自家公子開口說了一句話。
“帶趙忠回去養傷,護趙府有功,領五十年參兩株,中品靈玉丹一顆。”
五十年參,補氣血的大藥,少爺沒忘了我…
靈玉丹,中品…
等等!
這可是能穩固氣旋,強壯靈脈的宗門秘藥啊!
有價無市!
給我的?!
可是我的腳…怎么長回來?
心臟劇烈跳動,太陽穴突突。
趙忠呼吸急促,驚怒中瞪圓眼睛…
他成功的昏厥過去。
還好后面的下一句話沒有聽到,否則就是直接吐血而死了。
“匕首記得還我。”
那是秦隱的聲音。
趙曲玉淡然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容,然后嘴角越提越高。
紙傘下,一只手探出。
“能不能起來?”
秦隱沒有回話,兩只手掌有力的握在一起。
少年自雨中站起,雨水混雜著血水沖入石板縫隙里。
腹部還掛著那被手掌撕出的血洞。
雙腳卻如屹立如松。
除了秦趙氏,從始至終,他秦隱未跪一人,未求一字。
但這一刻趙府之人,卻無人敢輕視,無人敢口呼賤民。
他們甚至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尊嚴,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
而是自己掙的!
“回府。”
趙曲玉回首看向那雄踞向南的府邸,平靜開口。
魚梁城在大雨中迎來了天明。
而西園街的某座樓閣上,雨簾后,一道蒼老渾濁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手心那刻了一半的木雕上。
是個人物像,細節還未雕琢,但意境卻宛若活過來一般。
少年跪于雨中,和之前一幕完美契合。
“是個好料子。”
自言自語了一句,一刀落下,人像雙目神韻天成。
樓閣上的人影悄然隱去。
天通歷七百二十一年,六月十九日晨,大雨。
秦隱入魚梁趙府。
樓閣高低,細柳垂煙,沿石而下。
幽房曲室,回環四合。
東西南北四區,雄壯中庭,數十院落,上百衡宇。
全府占地三十一畝。
除了面積不能和前世見過的皇宮比,氣勢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單這一座府邸展現出的底蘊,就讓秦隱明白趙府遠不是一城豪強那么簡單。
再看屋內,十米見方,當中放著一張黃露石大案,案上磊著筆墨紙硯,西側面一張臥榻,一旁漆架上擺放著白秋菊瓷器。東墻上掛著一張大幅的垂柳圖,柳條嫩芽手法細膩,江河潑墨卻另類的磅礴。
這些東西細看上去并不是如何華貴,但無處卻不給人一種大氣之感。
尤其是那些桌臺上頗有年份的筆筒,無不證明著這些物件的歷史感。
還有,這間寢屋是…趙忠的。
大管家趙忠本人因為忠心耿耿、護府有功已經被提拔到三百里外的江安鎮,為趙府管轄一鎮生意。
為了不讓這些下人的宅子閑置,就只能勉強安置給秦隱了。
沒錯,這是大公子趙曲玉不經意間自語的話,恰好被下人們聽到。
不過家仆們倒是清楚的記得趙忠離開府邸前…那張黑成鍋底的老臉。
一名穿著布衣的少年半跪在臥榻前,小心翼翼的為床上的婦人蓋好布衾。
秦隱在秦趙氏的床榻前守了三天三夜。
她中途醒來幾次,看到秦隱后又激動的昏厥過去幾次。
腿傷已經治好,剩下的就是的養。
趙曲玉沒有食言,不過從秦隱入府時高冷的安排幾句后就再沒見過身影。
倒是一日三餐有專人準時送來,兩葷兩素一湯。
送菜的人是趙府中庭的雜役,他們看到秦隱這名少年時眼里沒有半點的不敬,卻也沒有表露半點親近。
叩門聲響。
一名家仆和一名丫鬟將飯盒擺放整齊后,又悄悄走了出去。
秦隱回頭看著木案上熱氣騰騰的烏雞湯,端了一碗過來,小心翼翼遞到婦人唇邊。
“娘,喝點東西了。”
秦隱的聲音很輕,似乎怕吵醒了婦人的睡夢。
熟睡的婦人似乎聽到了這句話,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
“…隱兒。”
秦趙氏抿了抿干枯的嘴唇,現在都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竟住進了趙府大管家的宅子。
自家孩兒被大公子賞識,允入族學。
昏倒之后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兩天哪怕昏睡中,腦海里也不時泛起這個念頭。
秦隱看著婦人乖乖的喝湯,那張冷漠的臉上泛起笑意。
“娘,先少喝點潤潤喉。”
一聲娘再度聽到耳中,秦趙氏眼眶濕潤,用力點頭,喝著湯水。
這個場景,她曾經想都不敢想。
這怎么能不讓她開心。
“你既然進了趙府,就跟著大公子好好學。”
“嗯。”
“千萬別惹事,娘擔心你。”
“嗯。”
“趙府規矩多,別太跟人計較。”
“記住了。”
聽著婦人的絮絮叨叨,秦隱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總是認真的回應,然后趁著秦趙氏歇息的功夫再遞上一勺熱湯。
這一幕,被剛走到門外的兩人恰好看到。
面冠如玉的公子輕輕揚了揚手,隨行的身影止住腳步。
靜靜看了短暫的幾秒后,一抹笑容在嘴角勾起。
轉過身,無聲的比出一個口型。
“走吧。”
趙曲玉轉身離開,劉伯隨后。
待走遠之后,劉伯欲言又止,被穿著一身錦服的趙曲玉看到。
清朗的聲音悠悠飄出。
“怎么,有話想說?”
“是,老奴或許明白公子為何看上這個少年了。”
“哦,為何?”趙曲玉站定,似笑非笑問道。
“臨強敵不畏,迎強權不跪,年少不掩鋒芒,又極重孝道。難得的赤子之心!”剛剛那尋常的一幕卻在劉伯眼里分量更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公子好眼光,老奴自愧不如。”
趙曲玉啞然失笑,然后擺了擺手,“說對了一半。”
這次劉伯是真的有些詫異了。
當初在府前毫不掩飾欣賞的可是你本人啊。
趙曲玉眺望著遠處山石點綴,花團錦簇,輕輕叩了叩自己的額頭。
“是這里。”
“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