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再現。
秦隱的話既傳入了婦人的耳中,也傳入了管事的耳中。
趙二正在端詳銀子的眼睛陰冷下來,抬起眼皮,“你個破落小兒,難道還想跟老夫好好算算這銀子的歸屬嗎?尊嚴?呵,這錠銀子我還懷疑你是偷的趙府!”
秦隱沒有理會,目光自然掃過四周,日頭正盛,四下依然無人。
起碼是現在。
一截麻繩被他緩緩從腰后抽出,一圈一圈纏在手掌之上。
看著腳尖開始悄悄分開的趙二。
秦隱的步伐沒有半點紊亂,走到趙二身前十尺之處,站定。
“她在,我不動你。”
“現在,她看不到。”
毫無感情的聲音聽的趙二心里一陣邪火,陰冷反問,“臭小子,而后呢?”
“而后?”
秦隱視線微垂,俯視比自己矮了半頭的趙管事,一腳剎那抬起,收膝。
猛地一腳窩心踹!
趙二雙臂擋在身前,整個人卻仍然被橫踹一丈遠!
兩手散開,輕輕顫抖,他的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一腳,竟然好似一頭蠻牛沖撞而來,那力道,怎么可能是眼前這破落戶小子能有的?
一腳重重踏地,周圍的青石板都在震顫,沉積的灰塵紛紛揚起。
秦隱雙腳生根,跨步而立。
雙瞳之中這一刻無半點色彩!
玄宗健體功法如洪鐘大呂在耳邊回蕩。
勁道開始從肌肉中升起,渾身肌肉盡數鼓起。
遵從此世界天道,曾經陌生的青牛勁此刻遍布全身。
一牛之力!可撼千斤!
就是這具在畢方眼里百竅不通的廢材之軀,竟在月余時間里生生將玄宗健體拳練成一半!
因為這具軀體下,埋藏的是秦隱那曾驚艷另一個世界的卓越天資,和那足以承受世間一切苦難的…無上意志!
左腳跨開,兩腳與肩同寬,兩手爪握成拳抱于腰間,拳心向上。
秦隱眼神漠然的劃過那雙被麻繩徹底包裹的拳頭,眼皮緩緩抬起。
形意五行,炮拳屬火,一氣開合,其性最烈,其形最猛!
這一式,他要泄掉心里那再壓抑不住的怒火!
炮拳,起點式!
遠處的畢方一對小眼中出現錯愕。
它發誓從來沒教過秦隱這拳法,甚至都沒看秦隱練過。
難道這個小子以前練過武?
而另一邊,當看到秦隱此刻陡然剛烈如火的起手姿時,趙二先前看輕的眼神終于變了。
“小子,竟然是個練家子,只是就憑不知哪學的下三濫招,就想和你趙爺斗嗎!”
聲音剛落。
趙二腳步間彈跳交錯成影,手臂如毒蛇般甩來。
空氣中似有長鞭炸響。
趙二他不是靈修者,但在魚梁豪門趙家這么多年,防身御敵的功夫可也是修習了二十多年!
這一手白猿拳法,可是脫胎于黃階功法白猿拳經的鍛體部分。
是趙家恩賜給老仆們的無上榮耀。
這是外界那些武館根本學不來的。
右臂甩起如重鞭,落點赫然是秦隱的腦側。
只要打實,不死必殘!
看對方半息之內殺招已至。
秦隱依然保持著定步姿態,雙瞳縮成針尖,悠長的呼吸下一瞬陡然一閉。
右腳瞬進寸步。
左臂翻轉間斜架眼前,姿態渾厚如石。
秦隱感覺宛如巨石錘臂,身軀一矮。
趙二眼中露出喜色,雖然他掄出的手臂被卸些力氣偏到一側,但這招無疑已經取得巨大優勢。
對方也就普通武人的水準。
這力氣,半牛之力多些有限。
妥當了。
然而就在他心念剛浮起間,下一刻眼前的少年卻左臂突的一擰,一蕩,力道憑空再漲五分。
自己的右手不由被帶偏。
一瞬之間趙二中門大開,這名管事那雙鼠目眼里有掩飾不住的驚愕。
展身進擊!
秦隱根本沒有理會自己已經被砸成青紫之色的左臂,那藏于腰間的右拳這一刻卻仿佛剎那掙脫數十條絞纏的麻繩與皮筋,如攻城重錘轟然崩出。
丹田勁。
這一刻行于肌肉筋膜之間的青牛勁如同烈火上的一桶油,這一刻趙二竟然恍惚看到一頭青牛向自己狂暴撞來。
是一頭瘋牛!
不好!
這念頭剛閃過。
空氣陡然閃過一道短促強勁的炸裂之聲。
那枚被麻繩包裹的拳頭正中趙二腹部。
趙二雙眼剎那密布血絲,一口鮮血卡在喉嚨,身形重顫。
小截,成功!
秦隱弓步出拳,漠然抬首。
那平靜的面孔此刻在趙二眼中化作無限恐怖。
這個小子,簡直冷靜的可怕,明明也受傷了但連眼皮都他媽不眨一下啊。
情急之下,趙二生生壓住這一口血不吐,左臂之內骨骼爆響,竟憑空拉長數寸,斜著蓋下。
白猿拳法——騰空抖毛!
以攻代守,這是趙二此刻的應對,他必須重新拉開距離,然后好好審視對方的套路。
右拳掌背繃緊,秦隱屈肘上頂。
玄宗健體拳第六式——青牛昂角!
呂洛妃送他的的玄宗健體拳,此刻竟被秦隱練活了,這渾然天成的一擊完美融入此刻的架招里。
遠處落到樹枝上觀看的畢方瞪圓了眼睛。
這招,不就是這小子日夜苦練的其中之一嗎?
此刻用出來,畢方那剛剛被懸虹雀弄沉寂的心再度崩騰起來。
這選擇的時機簡直太妙了!
以肘代拳。
牛角揚起的角度刁鉆到極點,瞬間與趙二手臂相撞。
一聲令人心顫的骨裂聲從臂膀內傳出。
趙二猛地張口痛吼出來,他的左臂遭受重創,身形被彈開。
截其中肘為大截,奏效。
中門大開!
趙二被徹底破招。
秦隱那折起如犄角的右臂此刻猛然拉長成鞭,翻擰突變勁砸。
肌肉絞緊,猛地一收,右拳一瞬間如重錘般轟然砸下!
這一刻被蕩開中門的趙二眼睜睜看著那拳鋒如錘落到自己肩胛骨。
半邊身子瞬間麻住,緊接著就是鉆心的疼痛傳來。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趙二轟然倒地!
還沒等他從暈眩中擺脫,就感覺一只手掌猛地扣住他腦后頭發,向上一提。
重重一砸!
趙二那每天必刮須抹膏的臉蛋被狠狠按到地面。
碎石將他金貴的臉頰硌爛,鮮血開始滲出。
趙二嘶嚎著想要起身。
但此刻的秦隱已經單膝死死壓住他的大脊椎骨,左手再度發力一提。
“啊!”
頭皮被拽起那鉆心的疼痛讓趙二喊出來。
他被那只有力的手掌提著強迫歪過頭。
痛楚間,趙二看到了那一雙平靜到可怕的少年眼睛。
“二十兩。”
“唔唔。”趙二掙扎著拼命搖頭,他感覺自己的眼淚和鼻涕都流出來。
“買你一身傷和這…一條腿。”
趙二瞪圓眼睛!
“不!”
他的頭再次被狠狠甩下。
壓于背上的膝蓋終于離開了。
然而對方的那條腿卻懸起。
“不、不、不…”
腳如象踏。
仿佛樹枝猛然劈裂的聲音。
管事的右腿不正常彎折。
“————啊!”
“我、要殺了你…啊!!”
趙二身軀弓成一只蝦米,臉孔因為劇烈的疼痛都開始扭曲變形,在那凄厲嚎叫。
他看到了掉落在一側的那錠銀子被撿起來。
疼痛打滾的他被翻過來,他又看到了那一張平靜到可怕的少年面孔。
秦隱將帶血的銀錠放在趙二的胸口,看著趙二那驚懼躲閃的眼神,湊到對方耳畔,森然開口:
“這錢,拿好。”
“再多喊一句,信不信…我剮了你?”
趙二只感覺渾身的汗毛都立起。
這個小子的眼睛,比他在王朝北疆曾看到的餓狼都要可怕。
這真是那個瞎婆子的娃?
趙二嘴唇哆嗦著,牙關緊咬甚至臉都漲的有些發紫,卻終究沒能再說出一個字。
秦隱淡漠的看著對方,起身。
動靜終究是驚動了一些人,該走了。
少年垂著一條受重創的左臂,踉蹌走向那停放板車的拐角。
“走,我們回家了。”
秦隱推起雙輪車,紅雀從樹枝上重新落回少年肩膀。
“隱兒,你受傷了,讓娘看看。”
“不礙事。”
“娘沒偷錢,但娘好想自己偷錢了,是娘沒用。”秦趙氏抹著眼淚,拼命的想起身,卻被一雙手輕輕壓住。
“我信你。不哭了,將來我還得治你的眼睛呢,再哭就不好治了。”
少年的聲音溫和,如清風拂面。
“我兒有出息了,我兒有出息了。”
老婦人又哭又笑,坐在木板車上,有一句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那就是…
娘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