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擺在孫立恩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陳瀟的腦袋上明明白白顯示著“骨筋膜室綜合征”的提示。雖然字跡還不算太深,但也已經到了在孫立恩看來,必須馬上進行手術開始減壓的地步。
骨筋膜室綜合征是一種骨科上相對比較少見的進行性病變。它主要是由骨筋膜室內的壓力增高而導致的一種進行性病變。
人體的筋膜室由骨骼、骨間膜、肌間隔和深筋膜等組織構成。在筋膜的約束下,肌肉被維持在一個特定的形狀以方便收縮并發揮功能。而骨筋膜室綜合征,則是這一區域內發生壓力增高病變的結果。
因為骨折、血管損傷和軟組織損傷等原因出現血腫或者筋膜室內容物水腫,或者對肢體包扎過緊后,額外的壓力將會導致為肌肉供應血液的小動脈關閉。而缺血會導致肌肉死亡并且溶解,從而進一步加重筋膜室內的壓力。從而導致更嚴重的壓力增高。
而一旦陷入了這種“缺血水腫缺血”的惡性循環之后,就可以認定患者罹患了骨筋膜室綜合征。
由于這種癥狀尤其容易出現在四肢上,因此,絕大部分手臂和腿腳骨折的患者都會在復位后,被醫生要求住院觀察,以求萬一出現了這種癥狀,醫生可以盡早介入治療。
治療骨筋膜室綜合癥的關鍵,在于盡早干預。務求在患者肢體陷入“缺血水腫進一步缺血”的惡性循環之前,介入并且打斷這種惡性干預。醫生們能夠采取的手段包括肢體降溫,甘露醇注射,利尿劑使用以及切開減壓等等。
如果不盡早介入,骨筋膜室綜合征的后果有可能是致命的。大量死亡的肌肉細胞,會釋放大量的鉀和其他細胞廢物。這些物質一旦隨著筋膜室壓力下降而重新進入血液循環系統,會馬上誘發心律不齊乃至室顫和心臟停跳。而再進一步缺血,死亡的組織則會形成壞疽,造成更大范圍的感染并且危及生命。
到了這兩步,為了盡量挽救患者的性命,醫生們能做的也就只有截肢而已了。
這也是孫立恩上午一直試圖挽留患者,讓陳瀟馬上接手手術復位治療的原因所在。
但…醫生不能完全推翻未成年患者監護人的決定。在家屬明確表示拒絕在本院治療的情況下,孫立恩什么都做不了。
在看到陳瀟的一瞬間,孫立恩頓時覺得自己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他倒不是盼著陳瀟得個什么骨筋膜室綜合征——孫立恩的內心還沒有這么邪惡。對于一個醫生來說,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還沒有發生但發生可能性很大的致命癥狀。
就像是感染患者的膿毒癥、創傷患者的DIC、呼吸內科患者的呼吸衰竭…你明知這些重癥患者隨時可能陷入這種危險癥狀中,但卻不知道它們會在什么時候發生。這種感覺至少是孫立恩最擔心最害怕的。
“你先坐下。”孫立恩打開了房間里的燈,示意陳瀟找地方坐下。然后直接給院辦打了電話,“你好,我是急診孫 立恩。”
“孫醫生。”電話那頭的院辦工作人員很明顯知道孫立恩是個什么人,“有什么事兒啊?”
“我這邊有個病人,需要急診手術。”孫立恩在電話里說的非常自然,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程度的不自然。“未成年人,但是聯系不上家屬。”
“需要授權是吧?什么問題?”孫立恩找院辦要手術授權的頻率絕對是整個四院里最高的。別的醫院里一年能有個一兩次緊急手術授權就已經算是頻率很高的了。而孫立恩…他一個人一年就能請求三四次。
其實請求緊急手術授權倒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孫立恩每次的授權申請都完全符合相關要求,并且也從來沒有惹出過什么麻煩。因此,院辦的工作人員們其實都還挺“信任”孫立恩的。
“骨筋膜室綜合征,右臂上的。”孫立恩這邊回答的非常順溜,“其他的相關檢查還在補充進行,為了搶時間,請你們先開始流程。”
“知道了。”院辦那邊很痛快的答應了孫立恩的要求,然后掛掉了電話。
而孫立恩則放下電話,開始對面前這個小朋友進行“串供”。
“你記得自己父母的電話么?”該提問的還是要問,雖然之后可能會給自己惹上麻煩,但孫立恩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決定冒一次險。
大不了被扣工資甚至罰款,這些事情他現在還真不怎么在乎。
一個十四歲的小男孩的一條胳膊乃至一條命,值多少錢?這個問題,孫立恩也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一定比醫院的罰款上限更高。
“不記得…”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時都是記在手機里的…”他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把手機掏出來翻了翻,“額…這臺手機里沒有記。”
還有這么巧的事情?孫立恩有些詫異,但這種情況簡直不要太好。他繼續問道,“有什么手段能夠聯系到你父母或者爺爺奶奶的?微信電話之類的有沒有?”
“都沒有。”陳瀟繼續搖著頭,他用非常誠懇的語氣回答著孫立恩的問題。“我爸媽不用微信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什么地方——今天晚上他們兩個都有事情,下午四點就出門了。”
這就是明顯在胡扯了。孫立恩非常肯定,陳瀟的母親當時是用微信交的費用——她的那張繳費單現在還在桌上放著呢。
本來打算直接跟陳瀟對好口供的孫立恩竟然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些什么。而陳瀟則有些不好意思的輕聲說道,“我也問過朋友了,他們說要繞過父母同意授權做手術就只能這樣…”他看著孫立恩,認認真真的說道,“我才十四歲,我不想下半輩子都沒有右手。”
孫立恩點了點頭,有了這句話那就其他都好辦了。“你跟我來。”他站起身子,用辦公室里備著的三角巾先簡單固定了一下陳瀟的胳膊后,帶著陳瀟往外走去。“你剛才的回答挺不錯,別人問你也要這么回答——沒問題吧?”
“放心吧。”陳瀟點了點頭,“剛才那些話…其實也不是我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