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回到第九診室的孫立恩正在給一個不小心喝了兩口洗發水的小朋友以及他的母親解釋,為什么不對小朋友馬上進行洗胃,而只是建議他多喝點水催吐或者干脆等待排泄出去。看得出來,這位母親有些很常見的“看護期母親綜合征”——她總覺得自己的孩子目前緊皺著的眉頭是一種中毒癥狀的表現。而孫立恩則非常肯定,這是只因為她摟的太緊,所以勒的孩子有些不舒服。
這位小朋友真的沒有中毒。他大概只是覺得巧克力味道的洗發水聞起來實在是太可口了而已。孫立恩努力解釋著,他真不覺得這是小朋友有什么罕見的酶缺乏綜合征,也不是因為某些微量元素缺乏而導致的異食癖——百度上也沒寫這一條啊!
這邊正在解釋,孫立恩面前桌子上面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孫立恩不得不有些抱歉的打斷了溝通,接起了電話。
“孫醫生,麻煩你來一下保衛處。”電話那頭,是個不太熟悉的聲音。“這邊有幾個市局來的同志,他們想了解一下之前咱們接的那個跳樓患者的事兒。”
“我這邊有病人,忙完了我就過去。”孫立恩解釋了兩句,然后掛掉了電話。隨后繼續開始和面前這個過分焦慮的母親展開激烈的攻防戰。連續二十二次被對方以“可是百度上不是這么說的”激怒后,孫立恩徹底放棄了和她繼續爭論的打算。他很堅決的用一個二選一的問題結束了這次問診,“您要是覺得我看的不對勁,您可以去樓上的兒科掛個號——小朋友一共喝了不到兩毫升的洗發水,而且還是專用的嬰兒型洗發水,這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傷害的。”
離開診室后,孫立恩一路快步走到了保衛處。距離保衛處打來電話已經過去了接近四十分鐘——一位過分擔憂自己孩子健康的母親,是非常能聊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孫立恩推開了保衛處的大門,和他一起進入房間的還有一連串的道歉聲,“手頭上的病人比較…難搞。”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脫了下來,然后掛在門口的掛衣處——白大褂算是工作服,嚴格來說這玩意是污染物。而在保衛處里工作著的工作人員們并非醫護人員——他們缺乏對病原體的職業防御能力和知識。所以在醫院里,醫護人員進入其他工作人員的工作地點,都是需要把白大褂脫在外面的。
保衛處里目前倒是頗為整潔,自從那只被撿回來的哈士奇送給皮膚科的蔣醫生去養了之后,這里就再也沒出過被強制裝修的事兒。但現在,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有些嗆人的煙味。
“孫醫生,你終于來了。”保安梁哥出現在了孫立恩面前,他如釋重負似的把孫立恩引到位置上坐下,然后介紹道,“這兩位是從市局里來的同志,他們有些問題需要問你一下。”
“筆錄是吧?”孫立恩對此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他很客氣的朝著對方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啊,我有些事情耽擱了——有什么問題您兩位盡管問。”
“孫醫生,你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去太陽城是為了什么?”雖然孫立恩表現的很客氣,但是警察的詢問就沒有那么溫和了——也許是因為職業因素的關系?
“那天我女朋友約了我在那邊吃飯。”孫立恩微微皺了皺眉頭這種說話的方式有些讓他感覺不適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警察職業習慣的因素他隱約有一種自己正在被當成嫌疑人審問的感覺。
“你和張俊義是怎么認識的?”另一名警察提問道,“還有是誰建議你們去那家飯店吃飯的?”
這大概就不是錯覺了。孫立恩瞇起了眼睛他沒有直接回答這些問題,而是轉過頭來看向了保安梁哥。
梁哥雖然只是個保安但也是有編制的保衛干部。他對于警方問話的內容敏感度遠比孫立恩要高。他皺著眉頭提醒道,“我說同志我們小孫現在是在接受警方詢問還是在被訊問啊?”
詢問和訊問,這兩個詞聽上去就是讀音有些差別。但在現實中,這兩個詞的區別可以說是天差地別。詢問是指警察同志向知情人士了解案發經過,而訊問則是警察向當事人雙方進行具有法律效力的案情記錄。
兩個警察同志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看上去年紀大一點的那個輕咳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們最近比較忙,可能語氣不太好——這只是單純的詢問經過。”他重新向孫立恩提問道,“孫醫生你第一次見到張俊義是在什么時候?他墜樓前你從來沒見過他么?”
“他墜樓之前,我和我女朋友在吃飯的地方見過他。”這次的態度就正常多了孫立恩也沒有了什么其他的顧慮,他老老實實把自己的經歷和警察重新說了一遍。
“你覺得可能是感情糾紛?”上了年紀的那個警察看上去有些猶豫他低聲和旁邊的警察交流了幾句后問道,“孫醫生你當時看到了那個女人的樣子么?”
孫立恩搖了搖頭反問道,“不是應該有監控么?”他記得很清楚太陽城里最多的是顧客之后大概就是監控攝像頭了。那天花板上面的監控攝像頭已經多到了令人不適的地步。只要是個人進入太陽城就一定會被拍到才對。
“那個女人的反偵察意識很高,全程都用太陽鏡、草帽和圍巾遮擋了自己的面容。而且周邊的攝像頭也沒有找到她的蹤跡。”警察顯得有些不耐煩,他再次重復了一遍,“孫醫生,你真的沒有看到她長什么樣子?”
“沒有。”孫立恩搖了搖頭,“當時在場的還有很多人啊,好像都是張俊義認識的朋友——他們是過來見證張俊義求婚的…我想他們應該認識吧?”
“那些人我們已經接觸過了。”警察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無奈道,“那些人,都是張俊義花錢請來的演員。他們之前和張俊義并不認識,更不認識那個女人。”
這個情報可讓人有些意想不到。孫立恩頓時對那個躺在ICU病床上還在和死神搏斗的男人充滿了敬意——這人是要孤獨到什么地步,才會花錢請人冒充親朋好友來見證自己的求婚啊?
警察們又問了一大堆問題,但都沒有從孫立恩的嘴里得到有用的答案。他們兩個人只能無奈的結束了這次詢問。并且再次向孫立恩確認了一下張俊義的情況“他現在還不能接受詢問?”
“他現在還在生死邊緣呢。”孫立恩無奈的解釋道,“我們現在費盡心思,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回來。”
兩名警察像是沒聽懂孫立恩在說什么似的繼續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夠向他提問?”
“同志啊…”孫立恩氣的差點沒說出話來,“那個人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呢!”
“那就救活他!”警察同志一揮手,“這個受害人得口供很重要,一定要把他救活!”
孫立恩實在忍不了住了,他捂著臉說道,“這種重傷員很難說恢復的怎么樣,為了給他做手術,我們醫院七位主任聯臺做了八個多小時手術…我們會盡力,但真的不敢保證能把人就下來。”
“這我不管,你們是醫生,這是你們分內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時間查案查到有些神志不清,面前的這位警察同志居然開始不講道理了起來,還好后半句倒是稍微正常了一點。“我們可以請求上級援助,從首都請專家會診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