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診時間在兩個小時后正式結束。孫立恩卻沒有急著離開消化內科診室。他實在是很想見識見識這個“黑色食管”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由于二級維和醫院人手不太夠,醫院里唯一一臺胃鏡被放在了消化內科的診室里。只有等診室清場了之后,醫生們才能開始對彼得進行檢查。而檢查過程中也稍微出了一些意外。常年酗酒的彼得對口含的麻醉劑反應不佳。探頭剛剛進入咽喉,就嚴重的引發了彼得的干嘔甚至嘔吐。多次嘗試無果,最后消化內科的醫生只能在麻醉醫生的幫助下,對彼得進行了全身麻醉。然后才平順的開始了胃鏡檢查。
黑色的探頭漸漸深入了彼得的喉嚨,然后出現在醫生們面前的,就是一片可以被稱得上是“光怪陸離”的景象。
彼得的食道上段還算正常。可當探頭進入到食管中下部的時候,那個樣子就詭異的多了——食管中下部內壁上滿是白色和黑色的彌漫性痕跡。有些黑色的痕跡看上去還不算太深,它們在粘膜上表現的邊界不清,而且還有些發綠。
孫立恩能找到的最符合自己看到圖像的描述就是霉菌。彼得的食管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內壁發霉了的PVC管,而且還是那種前半截完全正常,后半截突然開始發霉的類型。彼得的食道黏膜上,正常區域和發白發黑區域的界限十分明顯。反倒是發白和發黑的區域之間界限不明。
“這是啥…?”見多識廣的消化內科醫生看到了這個景象也有點蒙。他轉動著探頭看了一圈,然后自言自語道,“這不會是發霉了吧?”
“做個活檢看看?”麻醉醫生在一旁雙手抱胸,也是一臉看熱鬧的模樣。“反正都已經下了胃鏡了,那就順手取個樣唄。”
消化內科的醫生從善如流,他正準備開始操作的時候,手輕輕一抖,碰了一下探頭。
探頭上的畫面一花,等畫面重新停止的時候,孫立恩一眼就看到了食管壁上白色的黏膜脫落了一大塊下去。而脫落了的黏膜下方,有幾塊鮮紅的組織呈現——上面正在緩慢的向外滲血。
“食管黏膜不會這么脆弱吧?”孫立恩發出了提問,他是真的沒怎么見過胃鏡操作。不過想來要是食管黏膜都這樣一碰就掉,那這患者就可以徹底告別固體食物了。
“不會…平時碰到了也不會有什么反應的。”消化內科的醫生皺著眉頭,又操縱著探頭往下看了看,“賁門黏膜正常,病變范圍僅限于食管的中段和下段。”他操作著取樣鉗,在彼得的食管下部和中部各夾了一塊組織,“樣本我現在就送到檢驗科去。”
孫立恩和消化內科的醫生一起趕往了檢驗科,消化內科的診療室里就剩下了因為不能去跟著看熱鬧所以有些郁悶的麻醉醫生,以及正在漸漸蘇醒的彼得。至于那個巴基斯坦上尉嘛…他非常熱情的表示自己會留在診療室門口,等著彼得徹底醒過來。
“這病人什么級別啊?樣本還得還兩個人送?”檢驗科的醫生明顯被這個陣仗鎮住了。他接過了樣本之后,馬上開始進行切片檢查,“你們到外面等等,我這兒估計半個小時能完事兒。”
在門口等待結果的孫立恩和消化內科的醫生愉快的聊了起來。孫立恩這個“診斷小天才”的名頭還沒有響亮到遠在波利坦維亞的維和醫院都能知道的地步。兩個醫生在進行日常的“病例分享”過程中,孫立恩不斷收獲著面前這名消化內科醫生的驚嘆。等兩人聊了一陣后,對方生動形象的給孫立恩起了個外號,“你這就是醫學界的柯南嘛!”
孫柯南同學攤了攤手,對此表示了無可奈何,“這些事兒都不是我自己找的…人在家中坐,事情找上門啊。”
檢驗報告在兩個醫生的蹲守下出爐了。檢驗科的病理檢查結果是“考慮糜爛、炎性滲出,鏡下見大量急、慢性炎細胞浸潤”。這個檢驗結果和之前的胃鏡檢查結果一對,診斷內容就自然而然呼之欲出了——急性食管壞死(黑色食管)。
“住院吧。”消化內科的醫生撓了撓頭,語氣中卻沒有無奈——反而是興奮多一些。其實也很好理解,這種食管疾病發生的概率低的嚇人。國內僅有17年報道過一例而已。加上國內的報道,全球一共報告過七例。現在第八例就發生在了自己面前,任何一個醫生都會感到興奮——光憑這個,他至少就有三篇文章可以發。
急性食管壞死的發病機制仍不清楚,七例報道中的患者大部分都有基礎疾病。其中胃食管反流病、酒精中毒和糖尿病酮癥酸中毒最為常見。酒精性肝炎和肝硬化肝性腦病也有報道。而彼得的情況又比較特殊,他是唯一一個長期飲酒,卻沒有酒精性肝炎或者肝硬化的病人。
是的,彼得雖然有嚴重的酒精依賴,但他卻奇跡般的沒有罹患肝硬化或者酒精性肝炎。對此,孫立恩和消化內科醫生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釋,最后大家只能把這歸結為俄羅斯人的體質問題。而急性食管壞死也不算什么特別嚴重的病變。至少七例報道中只有那個肝硬化肝性腦病的患者最后死亡,而死亡原因也是肝衰竭而非食道壞死所致。
“給他上抗生素對抗感染,用奧美拉唑抑酸控制損傷。甲氧氯普胺止吐,糾正一下電解質平衡就行了。”消化內科的醫生和孫立恩商量了一會后,敲定了治療方案。“主要還是以控制損傷,促進身體自然灌注再通為主。”
食管內部供血結構復雜,醫生們雖然無法找到導致急性食管壞死的血管,但人體本身擁有的代償能力卻能讓這個區域的供血自然恢復。他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保護好食管,控制進一步損傷,然后等待。
孫立恩看著這個檢測結果,然后在心里下了個決心——回國之前,他不打算再直接參與到治療里了。
這莫名其妙的罕見病體質,不知道用什么藥才能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