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香剛回到東關飯店韓進和小山也回來了，帶的東西果然沒送出去，“給我大姐留了口信，讓她來這兒找我，咱們不用管了。”
小山滿臉興奮，很顯然不只是跟韓進去了一趟親戚家那么簡單。
三個人把給韓立容的東西方交給劉大頭收好，一起往縣高中走，路上周蘭香剛想問小山幾句，小山倒先跟她說上悄悄話了：“姐，進哥大姐家有人，婆婆和倆孩子還有小姑子小叔子都在家，進哥把東西背走那一屋子人的臉色都不咋好。”
周蘭香拍了拍小山的腦袋，這小孩兒還知道給他進哥留面子，就韓進這么干，韓立容婆家人說不定多恨他呢！這不是明擺著不信任人家嘛！
韓進就走在他們旁邊，明目張膽地偷聽小山說悄悄話，本來這種事他懶得解釋，但是怕香香誤會他不會辦事，趕緊插話進來。
“我大姐那個婆婆可不是一般人，偷大兒子的東西補貼二兒子的事可沒少干，我把東西放她手里，萬一讓她扣下點啥，回去我娘肯定不消停！”
給自己惹麻煩和給他大姐惹麻煩中間挑一個，他當然是選后者了！況且他也沒說那一麻袋東西是給他們的，他大姐也不是好欺負的，這點事兒肯定能圓回來，讓她婆婆心里有氣也挑不出毛病。
這要是以前，他可能就把東西放那了，回家他娘罵就罵幾句，他不愛聽就走。可現在不一樣，在香香離婚之前他不能出任何事。
周蘭香就把在商場遇上韓立容的事說了：“這些年隊里發的布票我都攢著呢，聽飯店吃飯的人說一百新進的呢子料子馬上要賣完了，就趕緊去了，好在搶著最后一塊，剛買完就遇上韓大姐了…”
韓進脾氣不好，她就只說了韓立容想讓她把料子讓出來，她沒舍得，別的并沒有多說。
就這樣韓進還是生氣了：“她臉咋那么大？她小叔子算哪顆蔥？還想從你手里搶東西？”說著就要往回走，“我得告訴劉大頭，不能把麻袋給她！”欺負香香還能給她送東西？慣得她一身毛病！
周蘭香趕緊拉住他：“咱們趕緊去學校，辦正事兒要緊！”真讓他這么干了，回去他爹娘能把房蓋掀開！她又沒真受欺負，還是別惹事了。
韓進只能接著往縣高中走，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路上臉色都不怎么好。
到了縣高中，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負責今年招生的教務主任孫老師。孫老師是個戴著厚厚酒瓶底近視鏡的黑瘦小老頭，周蘭香剛說出小山的名字，孫老師嚴肅的臉上馬上就有了笑意：“周青山，今年全縣中考第二名！我看了你的語文卷子，字寫得很有筋骨，作文也很不錯！”
周蘭香趕緊落落大方地謙虛幾句，又簡單說了一下小山平時的學習情況，顯得既得體又周到，讓本來有意照顧他們說話的孫老師都有一些意外。
小山一開始還有點緊張，但看到姐姐這樣心里也開始有底，壯著膽子跟孫老師說了幾句話，越說越順溜，慢慢顯露出平時的機靈活潑來。
“孫老師，我和我姐、我哥今天來時請您幫個忙，”本來這話應該由姐姐或者進哥替他說，現在他也有勇氣自己說了，“我父母不太贊成我來讀高中，在家說了幾次我都堅持要讀，我哥我姐也都支持我，可就怕我爹娘背著我們來給我退學，能不能麻煩您，如果我爹娘來給我退學，您先不要給他們辦手續，打個電話去我們公社通知我們一下。”
這話他跟公社初中的老師也說過了，公社初中的老師都很喜歡他，肯定會幫忙的。姐姐又怕爹娘來縣高中給他退學，為了保險起見，就決定帶他過來跟老師打個招呼。
韓進聽小山說完，贊賞地揉揉他的腦袋，也跟孫老師打招呼：“孫老師您放心，我以后會負擔小山的學費和生活費，不用他爹娘供他上學，他爹娘都能干活，家里也沒別的負擔，沒到非讓他下地掙工分的程度。”
小山自己說沒用，甚至香香表態都沒用，得讓家里的男人說一句話孫老師心里才能有底。要不周保田過來一哭窮，說不定孫老師就改主意了！
果然，韓進說完周老師臉上就有了如釋重負的笑容，答應得非常爽快：“你們放心吧！如果你父母過來，我會好好跟他們談談！”
孫老師說了一下明年新學期開學的情況，又介紹了一下以后住校和吃大食堂的一些注意事項，周蘭香三人就有分寸地告辭了。
孫老師熱情地把他們送到校門口，鼓勵了小山幾句，告別完又重重地跟韓進握手：“周青山同學是個好苗子，難得你這個做姐夫的能這么全力支持他，我要代表學校對你表示感謝！”
一直都應對得很自然得體的韓進被孫老師一句話說得面紅耳赤，等這個瘦小的小老頭哈哈笑了兩聲都已經走了，他還沒說出一句話來！
孫老師走得太干脆，周蘭香和小山也沒來得及解釋，又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專程把他找出來認真澄清一下，只能下次見面再說清楚了。
兩人倒是看著韓進難得的臉紅覺得比較有意思，小山調皮地湊過去：“進哥，我姐說你該相媳婦了，你臉皮這么薄可咋整？到時候不得讓人家大姑娘給臊得不會說話了呀！”
韓進剛有些恢復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狠狠地揉著小山的腦袋不肯看周蘭香：“胡說什么！再瞎說還把你扒光了扔西小河里去！”
去年夏天他倆鬧著玩兒，小山被他扒光了扔到小河里，恰好學校里一個同班女同學路過，羞得小孩兒哭了好幾鼻子！
小山最聽不得這事兒，撲上來就要跟韓進算賬，倆人鬧了一路，韓進總算是把臉上的熱氣褪下去了。
周蘭香在心里嘆氣，有點發愁，前世今生，這孩子不管多大怎么一提相媳婦就不自在呢！要不就是生氣，要不就是臉紅，平時比誰都機靈個大小伙子，一到這事兒上比大姑娘臉皮還薄！
這可怎么辦？也不能指望他長大點會改變，前世都四十歲了還是不能在他面前提找對象。
雖然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可至少明白他是個順毛驢，周蘭香在心里嘆氣，看來短時間內還是不能在他面前提相媳婦這事兒。
她不提韓進卻主動跟她提了，難得他一個一米九的大小伙子有點不自在地湊過來，耳朵竟然還紅紅的：“香香，你說，孫老師為啥說我是小山姐夫？他咋看出來我像小山姐夫了？”
周蘭香想了一下笑了：“你管小山爹娘叫‘他爹娘’，孫老師就知道你不是親哥，那最可能就是姐夫了。”她著重又加了一句，“而且孫老師看你是個大小伙子了，覺得你應該到結婚的年齡了。”
韓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思了一會兒，竟然笑著點頭：“你放心吧！以后啥事兒都有我呢！”
不等周蘭香想明白他在說什么，從兜里掏出來兩塊手絹塞到她手上：“我說話算話，年年給你買兩塊，這是今年的。”
他十歲那年第一次自己開槍打著獵物掙了錢，要給香香買一身花衣裳，香香說讓他給買手絹，以后每年他掙著錢了都要給她買手絹。
現在想想，香香那時候就是在哄他，不想讓他破費給她買衣裳才這么說的，可他卻把這話記在了心里，這些年她把他氣得要爆炸，可還是沒忘了年年給她買兩塊好看的花手絹。
周蘭香把手絹收好，心里又忍不住嘆氣，別看這孩子對外人有點兇，對自己家里人是真好，又特別細心，哪個姑娘嫁給他都是掉進福窩里了！
小山好奇：“進哥，你啥時候去買的手絹？我咋不知道？你買的是啥花的？你咋不讓我姐自個去買？他們女的可麻煩了，買不合心了還生氣！我去年過年給小萍買手絹，就讓她念叨一正月！好心送個東西她還跟我生氣！”
小萍是大姐周蘭葉家的大女兒，只比小山小一歲。
韓進的耳朵又有點紅，他也不知道為啥就是想自個買了再給香香，一想到她每天都用他挑好的手絹，他心里就熱熱地發燙。可這種想法又讓他覺得不好意思，像是一個藏在心里只屬于他和香香兩個人的秘密，一點都不想讓別人知道，就是跟他們親密無間的小山都不想讓他知道一絲一毫。
他故意忽視小山前面的問題：“小萍跟香香能比嗎？你那眼力跟我能比嗎？我挑的香香肯定喜歡！”其實也沒自個說得那么自信，偷偷打量著香香，還是有些擔心她不喜歡的。
周蘭香哪里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前世他也沒少給她買東西，她早摸透他的脾氣了。
她很認真地拿出手絹給小山看：“你看小進挑這兩塊多好看，這塊水仙花的夏天用，看著就涼快，這塊梅花的正好冬天用，多應景！我好幾年前就想要一塊這樣的手絹了 夸得這么直白，周蘭香就怕韓進聽出不對來，沒想到她說一句他的臉上亮一分，最后忍不住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這招一點都不高明，可她從他三歲用到四十歲，竟然一直管用…
韓進高興得又去揉了一通小山的腦袋，也不著急回劉大頭那扣留韓立容的東西了，拉著周蘭香就往路過的縣供銷大樓里走：“城里花布好看，我給你挑幾身過年穿！”
香香堅持離婚之前不穿新衣裳，可過年的時候肯定能離了吧？要是拖過過年他可能就真的沒耐性等著了！
周蘭香拗不過他，想著買就買吧，她現在也不是買不起，用了他的她再給他補上，就當給他攢著了。
不得不說，自己養大的小孩跟她眼光還真是一致，韓進也第一眼就看中了周蘭香剛買過的那塊藍底黃花綠葉的花布。供銷大樓里沒有一百的薄呢料子，卻有一種淺灰色卡其布，周蘭香第一眼就看中了，韓進直接就讓售貨員給開了十二尺的票：“給你做一身列寧服！就是下鄉女干部穿的那種，你穿著肯定比他們好看多了！”
又要買一塊白底帶藍色和黃色小花的布料：“夏天給你做布拉吉！”
一副買得停不下來的架勢，竟然還有些嫌棄供銷大樓的東西不好：“待會兒咱們再去一百看看！”香香長得這么好看，就得穿好衣裳才能配得上她。
他是真得好好掙錢了！現在也就能在縣城里給香香買點衣裳穿，聽說省城的大商場里才有好東西呢！他得想辦法帶香香去一趟！
周蘭香好容易把買上癮的韓進拽出商場，他還有些不甘心：“你放心，我心里有數，給你買幾件衣裳還買得起！”
年前再去尿壺爺爺那好好走動兩趟，爭取早點跟他們進山打兩次獵，不靠爺爺的人參他也能供得起香香吃好的穿好的！
周蘭香知道他的脾氣，也不說見外的話，只給他定規矩：“你把兜里的錢都拿出來給我保管，以后掙了錢除了零花錢都給我！”這么胡花下去還得了！
韓進笑了：“你不說我也得給你，不給你給誰？”
不過還是又去商店買了幾種香香愛吃的點心，還買了兩塊香皂、牙膏、毛巾這些日用品，他們才回劉大頭的飯店準備回家。
路上商量了一下，還是不去吃烤羊肉了，肯定不如香香做得好吃，還不如把錢和票省下來買了東西回家自己做了。
小山一說起這個就發愁：“姐，我上學咋整？”吃了姐姐做得飯，他連外面的誰都不想喝一口了！
韓進還擠兌他：“傻眼了吧！就我命好！我能吃一輩子香香做得飯，一頓都落不下！”
三人說說笑笑地回到東關飯店，韓立容正坐在大廳里等著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高鼻梁單眼皮，高個子，跟韓家人有七八分像，一看就是韓立容的女兒。
韓立容看見周蘭香姐弟倆跟沒看見一樣，對韓進的態度倒是不錯：“小五，你來家怎么不吃頓飯就走了？得虧我找著你了，要不你這么走了姐心里得多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