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香覺得過了這么多年,她還是不喜歡韓立容,這人和人之間還真是要講緣分啊!明明她和韓進是一個爹娘生的,又都得韓爺爺喜歡,怎么對自己的態度就差這么多呢。
不過她一直是不喜歡跟人爭執的性格,還是對韓立容笑了一下:“韓大姐,你好,我進城買布料。”
韓立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上下打量了一圈周蘭香,嘴角向下又壓了一些:“韓進帶你來的?他人呢?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總干這種不著調的事!你讓他去我家,說我有話跟他說!”
不用問就已經認定了是韓進帶周蘭香進城的,好像家里不懂事的孩子被人忽悠著占了便宜干了壞事一樣。
說著沖周蘭香擺了擺手:“你去吧,這料子我先拿走了,待會兒我跟韓進說。”更是認定了周蘭香是拿韓進的錢買的布料。
好像她是個跟在韓進身后騙吃騙喝的無賴一樣!
周蘭香的臉一下就紅了!她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樣輕視侮辱過!以前韓立容會挑她的毛病看,可也都是她頓頓現做飯費柴火、炒菜油放得多,或者天天洗衣裳沒穿壞先讓她洗壞了這些生活上的小事,她不往心里去就行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韓立容說完不再看周蘭香,對方臉售貨員矜持地笑了:“把布交給我吧,這是農村老家的一個鄰居,拿我弟弟的錢出來胡花,我爹娘管不住,看來我最近得抽時間回去一趟。”
方臉售貨員神色復雜地看了周蘭香一眼,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視,伸手就要給韓立容扯布料,韓立容又按住了她:“同志,我叫韓立容,是縣醫院護士站的護士長,我愛人叫江大川,是三小學的教導主任,我們家就住醫院家屬院,以后你沒事兒上我們家玩兒去,咱們多走動走動!
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再加點錢,你把剩下的這點布頭也賣給我,回去湊湊能給我小兒子也做件衣服,正好他小叔結婚那天穿!”
布頭不要布票,可是跟售貨員不熟也根本買不到。
縣城就這么大,大家七拐八拐總能遇上熟人,韓立容介紹自己方臉售貨員臉上的笑容就更熱情了:“我知道江老師,我大姐夫的妹子就在三小學當老師!”當然也聽說過江老師的愛人是縣醫院的護士長。
能在醫院認識護士長,有時候比認識個醫生還管用!
韓立容和方臉售貨員熱情地交談了幾句,韓立容就要去收款臺交錢把布頭一起買下來,兩個人都故意地忽視了周蘭香。
周蘭香臉上的熱度好容易下去一些,有點氣自己的不爭氣,可她真是前世今生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不反應一下都不相信有人能這樣侮辱人。
她結婚之前一直被韓爺爺護著,連張桂榮想打罵她都得忌憚韓爺爺,她又心靈手巧性格溫和,屯子里大人都夸她,同齡人大多跟她處得好,就是偶爾有看不慣她的,最多也就說兩句酸話,等韓進七八歲以后連這樣的話都沒人敢在她面前說了。
結婚以后雖然受苦受累,可她在隊里干活勤快,全隊人都尊重她,王家人又想哄著她做牛做馬,她遭了很多罪,還真沒人這么欺負過她。
等她進城打工,第一家就遇上了孫老師,被當做晚輩一樣教導愛護,別人打工受到的委屈她根本沒經歷過。
后來去了省城,她在孫老師的教導下變得大方懂禮貌又勤快肯干有一手好廚藝,還難得地有文化愛學習新東西,主家非常滿意,留她還來不及,哪里會欺負她。
后來小進回來了,她無論是學習還是做生意,都有他安排得妥妥當當,更不會有人敢欺負她。
周蘭香不是不知道怎么應對,只是第一次自己親身遇到這種情況,適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不管方臉售貨員和韓立容聊得越來越親熱,走上前去找另外一個剛進柜臺的短發售貨員:“同志,我買的布開票交完錢半天了,能把布給我扯出來嗎?”
短發售貨員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周蘭香打著補丁的布衫,拿起瓜子嗑了兩個才開口:“票呢?我看看!”
周蘭香把收款臺給她的小票存根遞過去,短發售貨員拿起竹尺敲了敲柜臺,打斷了韓立容和方臉售貨員熱情的攀談:“張姐,扯九尺藍呢子,我去給她扯六尺藍黃花棉布。”
方臉售貨員看了一眼周蘭香,又看了一眼韓立容,想了一下還是沒動手,明擺著是向著韓立容,給她時間說服周蘭香呢。
韓立容的眉心擰成一個大疙瘩,有些不耐煩:“周蘭香,你去把韓進叫來,我倒要問問他有多少錢這么胡花!爹娘不孝敬倒有錢給別人花!這些年剛看他懂事點,怎么又活回去了!都是爺爺給慣得!你也是,我爺爺都走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不死心?我們老韓家哪里對不起你?你就不能讓韓進消消停停地過日子?”
周蘭香這回有了心理準備,沒被她一通話訓傻,臉上雖然沒有了平時的溫柔笑意,不過還是不會跟人疾言厲色地吵架,“你想見韓進自己找他去,我沒工夫給你們姐弟傳話。這布是我花錢買的,我不會讓給你。如果售貨員同志不把布給我,那我就去找他們領導問問這是咋回事。經理辦公室是在三樓吧?”
最后一句是問給她扯好棉布用黃草紙包好遞過來的短發售貨員的。
方臉售貨員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點都不像畏畏縮縮的農村人,還知道找經理,竟然連商場辦公室在三樓都知道!她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向著韓立容了,拿起竹尺裝模作樣地量著布,但就是不下手扯。
韓立容氣得胸口起伏,她在娘家說一不二習慣了,連她爹娘都沒對她說過一個不字,忽然被她印象里的軟柿子在大庭廣眾之下鬧了個這么大的沒臉,簡直要咬碎后槽牙了!
“周蘭香!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現在跟我在這裝,等我回去在全屯子人面前讓你沒臉!以前跟我爺爺騙吃騙喝,現在你連韓進的錢都騙上了!他傻我們全家人可不傻!要不是看在爺爺的面上你以為我能忍你這么多年?我爺爺供你吃供你穿,你就這么報答他?”
周蘭香還是不愿意在這么多人面前吵架,吵贏了她也覺得丟人,“你現在就在明搶我的東西,搶不走就口不擇言,到底誰不要臉?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售貨員同志,我的布還要量多久?我交完錢快半個小時了。”
方臉售貨員看了兩眼韓立容,知道她今天是要不來這塊料子了,只能給周蘭香把布扯好,也沒疊沒包,直接胡亂地扔在了柜臺上。
周蘭香拿過來自己疊上,平靜地跟短發售貨員要了張草紙和一根牛皮紙搓的細繩,整整齊齊地包好才拎走。
韓立容氣得手直抖,可她自恃身份,剛才罵周蘭香那是高人一等地教訓,現在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吵架甚至是潑婦一樣出手去搶周蘭香手里的東西,她是干不出來的。
不但干不出來,還得為了面子努力保持冷靜。
跟方臉售貨員又客氣了兩句,她才挺著腰板走下二樓,一樓樓梯口,江大川手里拎著個網兜,里面是剛買到的印著紅雙喜的搪瓷臉盆、成對的肥皂盒、枕巾和同樣印著紅喜字的鐵皮暖壺,看見她下來趕緊迎上來幾步。
“趕緊走吧,先找人給大河把衣裳做上。我還得找人問問,怎么都得想辦法整點細糧,下周就過頭茬禮了,大河媳婦娘家可不是一般人家,過禮那天咋地也得給人家娘家人吃上頓白面饅頭!不行明天就得你回娘家想想辦法了!”
韓立容一聽又是著急又是生氣,狠狠咬牙:“不用明天,我今天就回娘家!”她就不信,韓進再混那也是她親弟弟!還能向著周蘭香這個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