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一個人順風順水了半輩子,碰一碰壁,也算不得完全是樁壞事。
至少可以提醒他,不用再如往昔這般自負,當真以為這天下一切,只要是他所想要的,就能完全握在掌心之中。
“夫人,這件事我們終究還是不敢聽少爺的吩咐,還是要您來拿個主意…”
江文遠不是旁人,他可是江家堂堂的三老爺子,老爺子的親兒子,江沉寒的親叔叔。
要是旁枝或者其他無關緊要的人,他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是對江沉寒的命令言聽計從。
只是,這件事實在牽扯太大,誰也不敢去擔這個責任。
江夫人也拿不了這樣大的主意,丈夫在外云游山水看書作畫,不問帝都的這些俗事,江夫人也早已習慣家中大小事都由兒子做主。
可現在江沉寒下了這樣的命令,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勸阻,卻又擔心,此時兒子在盛怒之下,她的勸阻,怕是會傷了母子的情分。
“你們是沉寒身邊用了多年的人,這件事,你們怎么看?”
“三老爺是罪該萬死,但他畢竟身份擺在這里,又是少爺的長輩,若當真按少爺吩咐的去做,三老爺的一些心腹死忠,怕是要鬧個不休,傳揚出去,對少爺的名聲極其不利,就算總統先生那邊,怕是也要詬病他行事太狠辣…”
“我也是這樣想的,不管怎樣,都不能影響了沉寒的前程和聲望。”
江夫人嘆了一聲:“上上下下多少人眼紅盯著呢,但凡有一丁點的錯漏,都要被挖出來放大數倍,更何況是這樣的事…”
“夫人擔憂的是。”
“先把老三看管起來吧,等過些日子,沉寒沒那么惱了,我再慢慢和他說。”
“是,夫人,那我們現在就去安排。”
“去吧,辛苦你們了。”
江夫人念著他一心為江沉寒考慮,親自起身將人送了出去。
這老三還真是…
江夫人真是不知該說什么好了,為了個女人,把自己的前程都毀了不說,家人老婆孩子都被連累,如今年紀一大把了,卻還是賊心不死。
眼瞅著都奔六的人了,不說安享晚年,竟還能做出這樣的齷齪事來。
不過…那宋宓兒的性子也真是烈,江夫人想到方才來人說的那一幕,她竟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巴掌長的碎玻璃往自己脖子上扎,血都要流干了…
同樣身為女人,江夫人自然對江文遠的手段極其不齒,而對于宓兒這樣的拼死反抗,她終究還是感同身受的有些動容。
甚至江夫人心頭都有些略微的松動了,若是沉寒當真動了真格的,鐵了心要和宋宓兒在一起,她大約也不會再如從前那樣抵死抗拒了。
畢竟,遇上江文遠這樣瘋魔的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江家也不能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宋宓兒的身上,畢竟,人家從頭到尾都是無辜被牽連的一個,女人生的太漂亮了,有時候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怨不得世人都說紅顏多薄命。
江夫人輕嘆了一聲,又想到沉寒提起幾次的那個孩子,心底的軟意,不由得更深了幾分。
說實話,宋宓兒當初想要母憑子貴,確實有自己的私心,但江家行事也太絕決不留后路了。
稚子畢竟無辜,那孩子,又不是自己哭著鬧著非要到這世上走一遭的。
罷了罷了,管得了兒子這一輩,難道將來還能管得著子子孫孫的事?
再過些年,自己雙眼一閉到了地下,誰還知道將來江家是什么樣子呢。
江夫人想,與其這樣處處干涉橫加阻撓,倒不如讓兒孫自己的路自己走,畢竟,兒孫自有兒孫福,就算是皇帝老子也無法決定自己的江山可以千秋萬代,更何況普通人呢。
宓兒的事,還瞞著靜微,本來二人約好要去見慧慈大師,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怕驚擾了靜微安胎,因此靜微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江沉寒就讓林菱告訴靜微,宓兒臨時有緊急通告,只能改日再去。
而宓兒這邊,一夜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一度,宓兒甚至失去了求生本能。
最后,江沉寒不顧醫生勸阻,執意換了無菌服進了急救室。
“宓兒,你只要敢死,我會讓球球跟你一起走…”
江沉寒攥住宓兒冰涼的手,他見過她很多種樣子,銀幕上風情萬種活色生香,生活中俏皮嬌憨有些犯傻的小迷糊,和他爭吵哭鬧的時候也會蠻不講理撒潑胡鬧…
他喜歡她的模樣,喜歡她耍一些小性子,喜歡她滿心滿眼都裝著他,只愛著他。
可最后他也倦了,倦了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倦了她的滿心滿眼只有他,過分炙熱的愛讓他覺得疲累不堪。
他說出分手的時候,他到現在還記得,她眼底光芒破碎的樣子。
她抓著他的手,含著眼淚問他為什么,求他不要不要她。
可那時候他對她已經失去了興趣,他以為,他自以為的,他是不再喜歡她,不想再要她了。
厭倦了癡纏,厭倦了她的醋意和嫉妒,厭倦了爭吵和她令人發指的占有欲,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得不到的時候心里貓抓一樣念著想著,恨不得海水倒流海枯石爛也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厭倦的時候,那曾經的一切好處都成了錯處,甚至連在他跟前活著呼吸氧氣都是錯的。
江沉寒將她冰涼的手攥在掌心里,他的手掌溫熱,她曾經很喜歡他牽著她的手,說像是老夫老妻一樣讓人安心。
可再后來,他連看都不愿再看到她了。
如愿以償的和她分了手,她一改常態的不再糾纏著他,疏遠,冷漠,隔閡,決絕,這些絕不會在她身上出現的東西,卻一點一點的展露。
他身邊圍著的那些女人,有些人愛他的出身,有些人愛他的臉,有些人愛他出手闊綽一擲千金,可都再沒有那樣一個純粹的,只是愛著他這個人的人了。
“宓兒…”
江沉寒俯身,在她慘白的臉頰上輕輕吻了吻:“宓兒,我想,這么久以來,也許,我是…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