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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林檎送首

“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襄陽記  “有公孫瓚猛政在前,燕地百姓期盼太平已久,臣若蒞任上谷,愿以和靜致治”這是王端思考了很久得出的答案,他一不善軍略,二不善俗務,索性只有發揮謙虛謹慎的作風。

  “你能有這么穩慎,我也就放心了。”皇帝斜靠在憑幾上,他兩手放置腹間,手中拿著一只林檎,卻也不吃,只在哪里把玩著:“打下南皮之后,朝廷一時不會再動刀兵,是故幽、并等邊地州郡,務以‘安靜’二字為要。”

  王端謹然唱喏,然后便像木頭似的坐在原處一動不動了。歷來烏桓、鮮卑入寇,往往途徑上谷,此處也由此破敗,淪為胡漢雜居之處。位置邊鄙,又不富庶,而且靠近長城,時時會有烏桓入寇的風險。旁人若獲此郡,唯恐避之不及,可王端縱使心有畏怯,在皇帝的指派下他也只是默默承受,沒有說一個不字、更沒有借此訴苦賣慘,祈求好處。

  這是他與親弟弟王輔最大的不同,而正是這一點不同,讓形似其父的王端在皇帝心里有著不一樣的印象。

  皇帝慢悠悠轉著掌心的林檎,似乎想說些什么,他低頭看了看,復又抬起頭說道:“你隨軍以來,都在張文遠軍中做些什么?”

  “只是在與諸葛公一同籌措糧草,救治傷員。”王端簡單的將自己這一年來在軍中的事情陳述了一遍,不但沒有刻意為自己表功,更是誠懇的夸了別人:“諸葛公儒雅磊落,于《申》、《韓》等書大有賜教,臣與其共事,受益匪淺。”

  皇帝輕笑了一聲,對方向來喜歡的是《春秋》、《左傳》這類的儒家經書,如今破天荒的對法家感興趣,可見王端也不是真愚笨。他沒理會對方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而是微微傾起上身,眼看著正襟危坐的王端:“張文遠破鄴城、收幽州,袁氏二兒連戰連擒,功勞殊大,不亞于徐公明平定江淮。”

  “你本是河東督郵,我特使你入張文遠軍中,不單是讓你多長些見識,在此戰立功才是根本。”皇帝有些疑惑道:“可你怎么就甘愿去后營做督糧官,而不肯與法孝直一起參預軍謀?我記得張文遠、法孝直每次議論軍謀,都有讓你陪坐參議吧?”

  “臣不知兵,說了也只是貽笑大方。”王端坦然的說道。

  “可功勞都是他們的,誰還會記得你一個督糧官呢?況且你督糧的功績也比不上主持其事的諸葛玄…”皇帝微皺著眉頭,握著林檎的手不知不覺收緊了些:“是了,張文遠記得你,還給你添了不少功。”

  王端搖了搖頭,依舊是一臉平靜:“臣有多少才干,臣心里清楚。張將軍如此厚愛,并不是公允之道。”

  “那你…”皇帝似乎還有話說。

  “臣能隨君上東征,收復河北,已經與有榮焉。”

  皇帝愣了一下,將出口的話也一時咽了回去,他定定的看了王端好一會,忽然輕輕笑嘆了一聲,手里重新開始把玩起那只林檎來。他再度斜靠在憑幾上,語氣悠閑,像是不經意般問道:“長安的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王端眼瞳震了一震,他終于變了幾分臉色,猶豫道:“臣…略有耳聞。”

  “只是耳聞?”皇帝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王端的表現:“那關于王輔,你又‘耳聞’了多少?”

  “王輔一時糊涂!臣若是早料到如此,當時就不該放任他留在長安照顧阿翁…”王端伏地稽首,語帶惶恐:“阿翁當時傷寒初愈,臣實不忍其身旁兒女照料,所以才…王輔在京中干涉朝政,有違制度,陛下若要懲處,還請…”說到這里,他慌張的好像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剛才的冷靜淡泊仿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倉皇求饒,皇帝看在眼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他笑著說道:“看你說這話,可想你也不糊涂!起來吧。”

  王端深吸一口氣,忐忑不安的站了起來。

  “是讓你坐。”皇帝好笑的說道,這回他的嘴角是真的帶些笑意了:“王輔這小子生性跳脫,好高騖遠,但他心還不算壞,好歹眼里有我。你看關中現在,不是一切安穩么?他請舅父出面主持大局,正好緩和了公卿之間的關系,就這一點來說,這小子就不算有錯。”

  王端剛松了口氣,卻又聽皇帝說道:“但他是他,你是你。你若有他幾分膽大,你們王氏的門楣,我也就放心了。”

  這話在王端聽來實在不知真假,他雖是皇帝的表兄,但既無父親王斌那樣與皇帝的親切、又無弟弟王輔與皇帝同在秘書監讀書的親密。彼此雖有血緣,但相處起來卻與尋常君臣一樣,他不敢多言,口中只唯唯諾諾,直到皇帝不耐的往他懷里丟了一物。

  定睛一看,卻是皇帝適才一直拿在手中青色的林檎。

  “今日上午使人從鄰近的林中摘來的,軍中將士都拿這個解渴。”皇帝指著那只嬰兒拳頭大小的果子,雖然體積不如后世的蘋果,但作為后世蘋果的祖宗,其味道還算甘甜:“你也拿下去吃吧。”

  王端不知皇帝是何意,但好歹明白自己這算是過關了,他欣喜的兩手捧著林檎道謝退下。在帳外,他正好遇見懷中抱著幾份文書的秘書郎諸葛亮,對方優越的身高與樣貌讓王端很輕松辨認了出來:“你就是諸葛孔明?”

  兩人互相見過面后,諸葛亮歉然笑道:“足下恕我要事在身,不便行禮。”

  “這倒無妨。”王端擺了擺手,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他:“我在魏郡時,常從諸葛公口中聽過你的名字,他說膝下子侄輩,唯是孔明最為拔萃。”

  “可不敢當。”諸葛亮謙虛的笑了一笑,隨即便要去處理公事,他向王端示意了自己懷中的文牘,王端會意,便擺手讓他去了。

  幽州平定以后,皇帝只抽空傳見了王端一次,淺敘一番,便將其放之腦后,開始著手處理眼下的南皮:“袁熙、袁尚等小兒留也無用,既然團聚一處,當下便一律在軍前斬首,祭旗之余,也要借此號令南北軍及樊稠、太史慈等部兵馬,不遺余力,圍攻南皮。”說著,皇帝為了表示決心,更是站了起來,腳著一雙織錦襪踩在席榻上:“劉碩的‘興平’年號都用了一年之久,我豈能再容他殘吁喘息?兩天,必須拿下南皮,還天下以太平!”

  “臣等謹諾!”荀攸、賈詡、高順等文武在帳下慷慨言道。

  皇帝這時從身后接過穆順捧來的一只長長的錦盒,吩咐道:“將袁熙等人的首級,還有這只盒子一并交給袁術,讓他送到城里去。”

  僥幸逃過一死的袁術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被人硬塞了一只錦盒,以及自家侄子的三顆人頭。當他聽見自己要帶著這些入城去找袁紹時,頓時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好,可任他千求萬饒,負責催促他的黃門侍郎來敏只說了句:“國家說了,你若不去,就加上你的頭,由袁耀一并帶進城去。”

  袁耀是袁術的獨子,因為年紀還小所以僥幸活命,袁術見皇帝仍將其留存于世,心里不免有了幾分希望,此時只要留下血脈便是他袁術最大的祈愿了。

  于是袁術只得任命,背負著三顆人頭、懷里抱著錦盒,以及皇帝沒有一句話交代的命令,吃力的走到高大的城墻之下。他扯著嗓子連吼了幾聲,城頭這才有人認出他來,驚呼了幾聲便放下吊籃,將他吊了上去。

  “帶我去見袁本初!”一旦上得城頭,原本在皇帝軍中唯唯諾諾的階下囚立時又變成了頤氣指使的公卿子弟,袁術一腳踢開企圖接下他身上包裹的小校,沒好氣的說道:“還不牽匹馬來!”

  南皮城,原渤海王宮,現‘皇宮’正殿前。

  袁術看著正殿門楣上高懸的匾額,心里譏笑不已,雖然先已敗亡,但一想到袁紹也將重蹈與他一樣的覆轍,心中仍是不免有些變態的快意。看來我要死了,你也不會好過,還‘紹安’殿,看來你也安不了這天下。

  他冷冷的想到,一想到當袁紹看到自己背后的三顆人頭時,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嘴角就不禁勾了起來。

  殿旁的奴仆本就為大軍圍城而內心惶惶,此時偷眼看見袁術猶在發笑,心里不免驚駭,竊竊私語著認為袁術是在朝廷的軍營里被逼瘋了。

  “他人在何處?”臉色憔悴的袁紹帶著郭圖、逄紀等人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看見袁術站在庭中,他先是震驚的叫了一聲:“公路!”

  可隨后他就看見袁術背后正不住的往下淌著鮮血,還有那鼓鼓囊囊的包袱,袁紹驀地定住了腳步:“你背的什么?”

  他語氣猛地顫抖起來,手指著袁術,厲聲道:“他讓你來做什么?你帶什么來的!”

  “你還是親眼見一見吧。”袁術放聲說完,連他也未曾發覺,自己的話語里的聲音竟有些顫抖。

  立時有幾名健壯的蒼頭從左右走上前來將他的包裹解下,連帶著懷里的那只錦盒,一并送到袁紹面前。

  郭圖看著那血淋淋的包裹,嚇得往后退了一步。

  袁紹看著那三顆熟悉的人頭擺在自己面前,兩手顫抖、面色煞白,他摸著袁尚毫無生氣的臉龐,抖著手試圖抹去袁尚臉上的血滴,可他卻怎么擦也擦不掉、怎么擦也擦不出熟悉的溫度。袁紹緊捧著袁尚的首級,任鮮血沾滿了雙手,他才仿佛呆了般一動不動的與袁尚瞪視著。

  “明公…”逄紀試圖說些什么,可他剛一開口就像是驚醒了呆滯的袁紹,他聲音凄厲的哭喊著:

  “我的兒啊!”

  袁紹毫無儀態的跪趴在地上,與袁尚的頭顱面對著面,額頭觸著額頭,口中凄慘的哭喊著兒子的小名。他放下袁尚的首級,一會捧袁譚的頭,一會又去捧袁熙的頭,瘋了似的在原地又哭又笑:“我的兒…我的兒啊…”

  他的眼淚大滴大滴的留下,與地上的鮮血混在一起,緩緩流淌著,將袁紹的膝蓋都沾濕了。

  郭圖似乎不敢讓三位公子的血留在自己腳底下,主動往后又退了幾步。

  袁術再也看不下去,對方看到自己三個兒子首級而崩潰的場景他不是沒有設想過,可一旦親眼見到,他卻發現自己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反倒是狐死兔悲,心下頓感凄涼。

  他邁步走上陛階,來到袁紹的跟前,剛想措辭說些什么來安慰這個庶兄。豈料袁紹突然跳將起來,伸手要拔自己的佩劍,可他抽了半天卻也沒抽出來,反倒是順手從身旁逄紀的腰間一下子將劍抽了出來。

  明晃晃帶著寒意的劍尖直指袁術,袁紹通紅著眼,盛怒道:“狗貨!我袁家多年基業都被你敗壞了,你竟敢來見我?”

  “你沒瞧見么?我是送‘死’來了。”袁術面不改色,頗有膽氣的目視著袁紹。

  兄弟兩人就這么對峙著,最后還是袁紹受不住,‘哇’的一聲吐出口鮮血,身子癱軟欲要跌倒。

  郭圖、逄紀等人手忙腳亂的伸手扶住了他,一群人好不容易將袁紹扶到殿中歇息,過了半天袁紹才緩過氣來。

  殿里有個宦官見勢不妙,悄悄跑到殿后將事情稟告給了‘皇帝’劉碩。劉碩肥胖的身子正擠在一群妙齡少女之中,他醉醺醺的一把推開妃嬪端來的酒爵,焦急的問道:“袁公的身子可有事沒有?”

  “都到什么時候了你還管這些。”僅隔著一道珠簾,絲竹聲卻也是縷縷不絕,‘太后’馬氏無不譏諷的冷聲道:“還是老實享受時下安樂吧。”

  劉碩習慣性的想點頭應下,可他已有了幾分醉意,管不住嘴埋怨道:“這皇帝當著也無趣的很,一樣是錦衣玉食、一樣是與美人尋歡,與做藩王時也沒什么兩樣。早知當初…”

  話音剛落,一只青銅酒爵便從珠簾內丟了出來,狠狠地擲在劉碩的腳邊:“早知什么?”

  長臉細眉的馬太后臉上抹著濃粉,氣勢洶洶的掀起珠簾走了出來,指著劉碩罵道:“你也不想想,天下幾人不想稱王稱帝?如今好事教你趕上,你卻不樂意了?當初在博陵,你好歹是平原王,可誰正眼瞧你過?”

  劉碩被馬太后管怕了,嚇得像只鵪鶉,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敢還口。

  “如今你倒是埋怨起我來了。”馬太后說著抹起了眼淚,視線在宮殿的每一處角落游走著,似乎要辨識出什么:“可憐我那親兒,當皇帝的哥哥心狠,駕崩了也不肯傳位給他…可你如今住著他往日的宮殿,卻還不知足…”

  劉碩的弟弟劉悝是前一任渤海王,曾在這座宮殿里居住多年,可以說處處都有他的舊跡。他此時被馬太后說得心里發毛,肥胖的身子抖了一下,沖一旁好像在看熱鬧的宦官擺手道:

  “到前面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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