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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牟迪留鄯城

  面對尚結贊和馬重英,高岳從胡床上站起來,接著緩緩將手落下。

  尚結贊不由得緊張地暗中握緊劍柄,因為他看到整個廳堂的立著數十名身裹瘊子甲面遮狻猊圖案的“撞命郎”,而屏風和帷幕后,深深的廊柱間,同樣有人影和刀刃的閃爍不絕,狗賊高岳這難道是要暗害牟迪王子和我了?

  可高岳修長的手,此刻很溫和地摁在依舊坐著的牟迪王子右肩,說到:

  “天子對王子的冊封,現在下來了。”

  這下尚結贊和馬重英都無法動彈,要是按照往日,他們是絕對不會將唐朝的冊封放在眼中的,可而今這冊封居然成為了他們這個集團的救命稻草。

  說話間,神策中尉西門粲畢恭畢敬地端著個上白檀木、珍珠瑟瑟修飾的鈿函,其上掛著純銀的小鎖,然后立在高岳與牟迪的面前,高岳輕松地舉起手,接著一名監軍小宦官便用鑰匙將小鎖給旋開,此刻高岳幕府掌書記權德輿從函中取出封金花五色綾紙來,將其展開,朗聲宣讀了大唐皇帝對牟迪的冊書。

  牟迪趕緊下床,和尚結贊、馬重英站在一起,聆聽并接下冊書。

  內里皇帝許可牟迪為贊普,并封其為西海郡王,允許其使用贊普的禮儀,并要求其每年向長安進貢,但——降嫁公主這種事,皇帝說免了,但朕還是把涼州賜予牟迪你為“湯沐邑”。

  儀式完畢后,高岳又揮揮手,西門粲身旁幾位小監軍,又端出幾個紫檀木鈿函來,這是分別給尚結贊、馬重英和娘.定埃增的,用的是五色麻紙,級別比給牟迪的要低個檔次,授予這幾位郡公的爵位,要求其好好輔弼牟迪贊普。

  宣讀的時候,馬重英老淚縱橫,但看得出,他更多感到的不是榮耀,而是屈辱,赤松德贊在歌頌他的石碑上,記錄的可全是昔日他對唐軍的赫赫武功啊,可時運現在卻到了這種地步,我等居然要仰長安的鼻息。

  至于尚結贊,則臉色鐵青,最終他還是接受了封爵,并對高岳表示了感謝,因為之前臺登城戰役后,高岳高風亮節,把他長子乞藏遮遮的尸體歸還了回來,他欠高岳的一個人情。

  “以后我們便同朝,都為大唐的郡開國公,何必要分彼此呢?”高岳很爽朗地說到。

  很快他就說,河湟的戰事已告一段落,唐軍目標已經達成,下面的事和你等沒什么關系,尚結贊、馬重英可帶著五千蕃兵返回涼州了,至于我唐的兵馬,馬上直接去取甘、肅和瓜州。

  “那贊普......”尚結贊還沒說出這話來,牟迪的肩膀就重新被高岳給摁住了。

  但這次高岳的手卻十分有力,力道透過皮肉,將輕微的痛楚十分清晰地傳到牟迪的腦中,他的眉梢也皺了起來,不由自主重新被摁坐到胡床上。

  “這位牟迪贊普,不和你們回涼州,直接留在鄯城。”高岳的聲音,明明白白地在這宮堡的殿堂中響起。

  諸位定武軍的撞命郎,看著汲公和牟迪贊普,就好像看一只雄鷹摁住只雛鳥般。

  見尚結贊和馬重英都愕然無比,高岳很傲慢地重復了方才那番話,而他身邊的浪息曩則將其翻譯成蕃語:

  牟迪贊普的牙帳,就留在鄯城內,浪息曩和惕息坦就是他的左右司馬,仆人和供給本道絕不會讓其有缺,贊普在當地禪寺的修行也不會加以阻礙,每年支給錢三萬貫,絹布五千段,棉布五千段,青稞面酒和茶、鹽、酥油若干,并給騾馬二十匹,配給甲士五十人衛護;至于涼州,便交給二位郡公和娘.定埃增,將來若時機成熟,“我唐將會不遺余力,將牟迪贊普送到邏些去,到時自然還政給他。”

  最終高岳很平淡地笑笑,“還望兩位郡公在涼州,勿忘贊普在鄯城,凡事砥礪精進,不要讓贊普失望才是。”

  尚結贊和馬重英嘴角不斷牽動,其表情幾乎要發狂。

  鄯城,即唐設置的河源軍所在,向來是河湟的首府,牟迪脫離了軍隊、脫離了民眾,像個傀儡般被高岳挾持安置在此,他在這里一日,整個涼州就只能唯唐家馬首是瞻;而一旦唐和牟尼贊普的戰爭繼續下去,牟迪也是首當其沖的,他倆就不得不拼死從涼州來救援。

  “高岳,你果然是最陰毒的......”這時候尚結贊才覺得,之前他對高岳歸還乞藏遮遮的尸體所產生的絲絲好感,已徹底破滅,想來果然還是自己太過單純。

  這會兒倒是牟迪很平靜,他坐在繩床上,對兩位說到:“就讓我留在鄯城吧,修行也未必要在寺內,在這里看著汲公行為處事,不也是一種極有增益的修行嗎?”說完,牟迪請高岳許可他身邊的女仆努瓊到這里來,他有話要對她吩咐。

  等到頭發已花白,眼色木然但卻充滿忠誠狂熱的努瓊,伏在牟迪膝前,發出兩聲狗般的吠聲后,牟迪就對她說:“我要留在此地,你和尚結贊、馬重英回涼州去吧。”

  努瓊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接著大哭起來,抱住牟迪的膝蓋,決死不肯離去。

  牟迪則很語重心長對她說:“回涼州去吧,在這里你只會礙事,我不忍心見你做出什么傷害自己的行徑來,那樣只會牽累我。”

  然后牟迪眼睛里含著淚,摸著努瓊深凹的臉頰,聲音哽咽,“我知道,你是把我當作自己的兒子般,這樣不值得,我終究是有自己母親的。”

  努瓊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激動地抽噎。

  “你便是努瓊,親手害死你夫君,導致鹽州城陷落的努瓊......沒想到居然在此遇到你。”高岳看著這個精神有點不正常的女人,開了口。

  “這位唐家的公爵,我便是,你還是治我的罪行,在這座宮堡前把我處斬吧。”努瓊神情漸漸平復下來,坐在臺階上,滿不在乎。

  “不,借用佛學的話語,那便是你的報應,應該還沒有到。刑罰,只能消滅一個人的肉體;報應,才可以毀掉一個人的心。”高岳說完便擺擺手,示意除去牟迪外,其他涼州的人士都可以離去了。

  送走了尚結贊和馬重英后,高岳便派人去臨洮,要判官劉德室來,清點鄯城和土樓山的谷倉繳獲造冊,馬上立即用于向河西走廊的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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