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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間不值得

  割附令,就是官府強制將寺廟里的“凈人”、“寺戶”分割出來,入朝廷編戶籍貫,變賤為良,自此向朝廷納稅。

  法門寺就靠這數千凈人供養著,并且高岳馬上怕不是單單割附凈人,還會割附田產。

  可明顯高岳要割附的還不至田產,“仆從岐山下來,看到貴山門還有數百輛車,還有船,你們都是戒世的人,你說要這些車船,是要往哪里去?明顯不合朝廷尺規,這車船馬上留三五個,其余也該割附掉。”

  三綱不敢作聲。

  “你說你們戒世的人,有一食之餐就可以,要那么多田產做什么?”

  善潤鼓起勇氣,低聲說了下,“耕織畜牧等事對我們出家人都是不凈的,所以得凈人和田產維持著。”

  “什么凈不凈?你若有業識,干什么都是凈的;你若無業識,干什么都是不凈的。江南和嶺南的禪宗法師們,都自己和子弟在無人的荒山溝壑開辟田疇自給自足,修行苦煉,叫做‘禪林’,這才是僧人的好門路;興元護國寺在鄉村遍設道場,和人戶一并耕織,叫做‘煙火場’、‘啟智坊’,這也是個好門路。哪個如你們這樣的?”

  然后高岳就說,田產不管是常住田還是口分田,抑或是你法門寺后來又購置的,我也不會加以沒收,但馬上鳳翔經界司要來打畫,把法門寺的田產登基上“砧基簿”。

  這是要收稅?

  錯,高岳很精明,他曉得“征稅即合法”的道理,他偏偏要把寺廟的田產框在“合法和不合法”之間,將來割的話,既有肉(讓寺廟繼續半合法地經營)又有刀(國家永遠都有割你肉的名目,因為你不算完全合法)。

  所以高岳的方案就是,給法門寺個“和糴本”,每年你們寺收取的糧食、酒和油,按照和糴本上規定的數額,以合(微)宜(薄)的價錢由官府來收購。

  記住,我們大唐的官府,從不白占便宜。

  三綱雖然心痛,但也只能點頭。

  高岳得寸進尺,又說你山門有三千凈人,又有太多的碾硙、油梁、車輛,這樣不好,割附八成給官府來,留下些凈人供寺廟灑掃、敲鐘、警護、修繕即可,其余全都編入鳳翔府的人戶,田業還是你們寺的,但是所出就得你們和租種田地的原凈人間“分益”,此外別忘記按時繳納和糴本。

  三綱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斷絕了命根。

  原本分益,所得就少了一大圈;就這得來的,還要用三文不值二文的價錢,繳納和糴本規定數額的糧、酒、油。

  更慘的是,法門寺還不能把田賣掉,因和糴本上的數額是固定的,無法轉嫁推脫,你想要完成就必須保持對現有田地的經營。

  也即是說,高岳這個“和糴本”從天而降后,法門寺就變為了官府下轄的大型盈利機構......

  可高岳嘴唇此刻又張開了,他提出了最后一個要求,也是此行來的最終目標,“山門內要增設長生庫,由監寺使勾當。”

  這話真的是宛若驚雷般,三綱特別是擔當維那歲直的善潤,幾乎就是癱坐在地上。

  和高岳親近的凈土宗護國寺,搞了個“無盡藏庫”,開始搞起金融來,一開始是接受信徒的捐施,現在就是有人來存儲財物,無盡藏再集中這些財力,幫助農民、商賈經營產業。

  現在高岳要法門寺也搞,不過改個名頭叫“長生庫”。

  法門寺想嗎?不想。

  因法門寺全是個舊派寺廟經營作風,坦白說就是走朝廷上層路線,得到皇室的恩賜或民間大批的捐施,膨脹為大田地主,再壓榨凈人們為自己交納突課,或無償服勞役。

  長生庫這種東西,對他們毫無必要啊!

  而且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高岳強迫寺中設長生庫,是代表朝廷官府的黑手,要插到法門寺產業里來。

  沒想到,可怕的官府力量,最終還是要對我們下手了。

  不能違抗啊,否則高岳安置個“以影骨欺君罔上”的罪名,他帶來的騎兵是絕對會火焚瑰林二十四宮,把法門寺化為一片瓦礫,管你什么密宗第一山門。

  最后惟上咬咬牙,只能答應下來。

  接著寺主善果就合掌,對高岳說:“隨即我等便齊集僧團,選出合適的監寺使來。”

  誰想高岳表情有點驚愕,“不,不用,不用你們選監寺使。”

  接著他轉身,對趨靠過來的霍忠唐招手,“七郎,把張高品請進來。”

  很快一位穿著紫袍的中官,就笑嘻嘻地走入進來,挨個作揖,高岳站起來,向法門寺三綱介紹說:“此是內侍省高品張敬全,此后由他來擔當監寺使,勾當貴寺長生庫。”

  次日,雄偉的岐山上,長長的隊伍揚著旗幟,從無憂王寺塔里,將“大圣真身”迎入函中,接著從法門寺前而過,回京師而去。

  山坡上看著這一切的惟上此刻只覺得眼前一黑,喉頭發甜,滿腔的血伴隨著屈辱和心痛翻涌上來:山門慘淡經營了幾個百年,孰料菁華一遭盡喪啊!

  “上座,上座!”惟上最終還是急火攻心,吐出口血來,倒在善果和善潤的懷里。

  在呼喊聲中,惟上臉色蠟黃,悠悠地張開雙眼,望著蒼天,哀嘆著說了句,“人間,不值得。”

  初夏,佛骨日和皇帝的降誕日合在一起,全長安的官民統統休假七日,皇帝又下令將潼關、武關、蒲津、散關、駱谷等隘口要津放行,一時間數以萬計的參佛骨的信徒們發了瘋似的,全都涌入到上都之中來,他們有的腰纏萬貫,有的卻一貧如洗,可那種狂熱都是相當一致的。

  皇帝先下令,將佛骨擺在朱雀大街東的安國寺當中,供人敬仰布施;隨后又將佛骨擺在街西的西明寺當中,同樣供人布施。

  佛骨擺放的蓮臺四周,豎起了灌頂用的火盆,僧人們高聲頌著佛號,將花瓣紛紛撒入進去焚燒,前來禮敬的長安城土著,和來自全天下的信眾們激動得哭聲震天,無不匍匐膜拜,富人們布施時一擲千金,窮人沒啥可以捐贈的,只能把遮體的衣衫拿出來。

  更有甚者,為了禮敬佛骨,點燃自己的頭發和手臂,不惜自殘。

  然后大家都說,佛骨真的能發散出七色毫光,我們都看到了。

  接著就說,有瞎子見到佛骨復明的,有聾子見到佛骨復聰的,有殘疾見到佛骨復健的。

  無數海量的錢帛,捐施到了法門寺的長生庫當中,越來越多......

  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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