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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于公異替手

  得到外放為刺史的制文后,鄭絪倒是很平靜,他當即就在自家宅第里收拾行裝,準備出發。

  韋皋妻子張玉簫,當時正在長安省親,聽到這個消息后就和弟弟張弘靖一道,來鄭宅哭泣不已。

  反倒是鄭的妻子碧笙,和她夫君一樣平靜,在哭聲里幫夫君一起拾掇,準備上路。

  “弘靖你去西川進奏院,不管阿父先前和城武有什么過節,但文明是他連襟,知道后總會通融幫忙的。”玉簫擦拭著淚珠,心疼的其實還是自己的妹妹,畢竟要離開京城,去遙遠的越州,那里雖然比湖南、嶺南、黔中強很多,是個富庶之地,但生活習性畢竟與我們中原差別太大,聽說越州人不但吃蝦子,還吃海里的東西,好可怕。

  這時鄭絪只是說了一句:“其實這件事,無論如何還是我錯了,是我先入為主認為興元和鳳翔的舉子優秀,而后在出題時不免偏移,有此懲罰,并不過分。”

  聽到鄭絪這冒傻氣的回答,等于拒絕要韋皋的幫忙,玉簫哭得更厲害,可碧笙卻無所謂,只是拜托阿姊說,我和文明的兩個兒子鄭祇和鄭德年紀尚小,骨骼不健,并不方便上路,在京師暫且委托阿姊和阿弟照料。

  說完,鄭絪夫妻就即刻離開宅第,去了京城曲江的都亭驛。

  于驛站停留,準備領取傳符的那個夜晚,鄭絪背著手,望著曲江夜晚的水景,聽著遠方坊內寺廟隱隱傳來的梵鐘,若有所思。

  “夫君。”碧笙自后而來,輕輕喚了一聲。

  “嗯。”鄭絪的視線,卻沒離開驛廳靠著水苑的幾個席座。

  自己和高岳曾經在這里,喝得伶仃大醉,而后騎馬繞著興慶宮勤政樓,一時間傳為長安笑談,彼時的情景鄭絪記憶猶新。

  “那時我是秘省的校書郎,他剛從涇州回來,是監察御史里行,我九品他八品,都穿著慘綠青衫,在曲江驛站的這個酒亭中談著志向。”鄭絪這時悠悠地對妻子談起過往來。

  碧笙也不答話,就靜靜坐下來,聽對方的傾訴。

  “高三那時官職低微,但口氣卻大得很,我的志向就是能以詞學入翰苑,得人主賞識,而后緩登公卿府邸,他卻不同,他那時候就說我從涇州回來,我懂得朝廷的邊患了,我要光復河隴、安西、北庭淪喪的數十州地界,要去救五十萬唐人。那時我看到高三的眼睛都在閃閃發光,有時候我很羨慕他,世俗對他來說很難形成桎梏,他只要眼睛里有那種光芒和火焰,就一定會去做。所以十年過去了,他的志向居然實現了大半,實現了大半......而我......”鄭絪搖著頭苦笑起來。

  這些年鄭絪覺得,做得其實最痛快的,居然就是出使云南時,殺戮西蕃的使團了,但他將其深深埋在心底,他似乎也懂得,人一旦有什么欲念在沉睡里被喚醒,便很難再將其抑制下去。

  所有人都一樣,其中也包括高岳。

  “你本與高逸崧便不同,就像元法寺里的那雙松,松樹和松樹的風骨氣質也不會完全一樣的。”

  “現在我只是害怕,像竇參、竇申這樣的蠢貨,弄巧成拙,反倒把高三的另外面給激發出來,在毀滅自己的同時,也會深深扭轉這個世代。罷黜了我,下一個來覆試的主司,難道真的會如竇氏所愿嗎?”鄭絪似乎在心中覺得,或者說他又想起自己和高岳夜談的時,高岳口中所說的東西,怕是真的在不久未來,會變為現實!

  可時運如洪水猛獸而來,豈是他能夠逆轉的。

  嘆息之余,鄭絪拿起筆來,在驛站的廳壁上慢慢寫下了首詩歌:

  霜鐘初應律,寂寂出重林。

  拂水宜清聽,凌空散迥音。

  舂容時未歇,搖曳夜方深。

  月下和虛籟,風前間遠砧。

  凈兼寒漏徹,閑畏曙更侵。

  遙相千山外,泠泠何處尋。

  鄭絪離開京師,赴任越州后,吏部侍郎竇申和一群黨羽爪牙,立即彈冠相慶,全把竇參出鎮太原前,自己所做的承諾拋之腦后,大肆收取賄賂,并狂言馬上到來的覆試,自己想讓誰上就讓誰上,直接和竇榮在家宅里私擬榜單,他已得意忘形到根本不清楚如今自己的族父已處在懸崖邊緣了。

  上清苦苦相勸,可竇申和竇榮充耳不聞。

  那集賢院的學士胡錫晉,即胡大舵又急速炮制雄文,大罵外鎮的節帥和朝堂的禮侍勾結,居然在科場上徇私舞弊,成何體統,如果國家的兵權、選舉都掌握在他們手里,“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竇申再接再厲,指使爪牙瘋狂彈劾和鄭絪一起通榜的禮部尚書高郢,說其同樣難辭其咎。

  高郢上疏請退,皇帝挽留,但還是調其前往東都為分司留守。

  另外個倒霉的就是通榜的太常寺卿鮑防,直接被逼以工部尚書的職務致仕,致仕便是退休,和鮑防同時退休的,是秘書監、太子少師蕭昕,這時蕭昕已年過九十了。

  皇帝體恤蕭昕年老望高,便規定蕭昕歸宅后,偶爾參加朝會即可,俸祿依舊可以領取一半:這也是我國退休金的濫觴,長者蕭昕是歷史上享受退休金第一人,唐會要里明文記載:“致仕,仍給半祿及賜帛......致仕官給祿料,自昕等始也......授官致仕,令不理務,特給俸祿,惠養老臣也。”

  可對于鮑防來說,這卻是極大的恥辱,他悲憤地對友人說:“我和蕭昕兒子輩差不多大,卻和昕一并致仕,深可恥也!”

  此事告一段落,皇帝便立即在紫宸便殿處,單獨召來于公異,手提御筆,案面上有雪白的御札麻紙。

  于公異進來后,皇帝就笑吟吟地問他:“如何,覆試準備得怎么樣了?”

  這話說得于公異心花怒發,畢竟竇氏早已答應他,馬上你就會出院正拜禮部侍郎,接替鄭絪覆試。

  覆試的題目,于公異都已暗中賣出去了,接受的賄款也是堆積如山。

  看來今日便要兌現了!

  “本來朕想拜蕭昕為禮部尚書,主司覆試,可昕剛剛監修代宗實錄完畢,頗費精力,以致年高神衰,難以支應,故而朕便歸其養老了。朕想來想去,最合宜主持覆試的,在這殿內,只有一人。”

  聽到這話,于公異興奮不已,當即就準備將笏板舉起,承受任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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