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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困獸猶作斗

  “偉大的天神贊普,全大蕃子民的父親,臺登城已被徹底合圍近二十日,先前唐兵集定武、義寧、奉義、東川四方鎮精銳軍馬計四萬有奇,晝夜不舍,猛攻我胡浪、禿松、鐵石諸堡子,大蕃武士在給予其重大殺傷同時,先后與堡子共殉亡,皆以往生極樂矣,我領部落親兵和其他各堡寨諸曹士兵,尚有七千二百丁,退守臺登城,浴血奮戰,唐兵掘壕筑壘,火器、矢石拋射如雨,最近處已迫城墻外不足十尺,驅東蠻在前,如蟻附腥膻,高魔羅、韋夜叉跳梁逞惡,我與全云嶺的城防使、討擊使、料敵防御使、籠官、曹長,決意以身殉國,以英勇的鮮血湮沒唐兵的兇焰......此次云嶺軍事的慘敗,我以為有三。

  一者,巂州及南道的我蕃士兵,在諸大道當中軍紀最敗壞,敵前意識最為淡薄,部分籠官在國之存亡關頭,棄械投敵,柳強鎮的失守即是明證,大蕃之人一旦離開高原嚴酷之地,就會被唐土的靡靡之音腐化,而今又有云南背叛,使我腹背受敵,實可恨也;

  二者,我本已在臺登城四周死死咬住唐兵主力,然則援兵作戰不利,策略不得法,疏于戰陣防備,故導致而今救兵被殲,城池難守的惡劣局面;

  三者,軍政不暢,某道大論先前便諱敗為勝,此刻又膽小如鼠,脖子上圈上無數無形的狐貍尾巴,平日里大料集要錢得錢,要兵得兵,臨戰卻百無一用,先前有人說他會敗壞葬送整個國家基業,向時不信,今果然也。”

  將木簡用筆墨寫滿后,忽然乞藏遮遮聽到數聲尖銳恐怖的轟鳴,好像山神發怒,也好像雷霆飛降,他案面上的器具乒乒乓乓,全部翻到,筆尖不僅長劃了下,導致最后的署名可笑地斜叉下去了。

  整座臺登城都在硝煙中搖動著。

  六門大銅炮,在配給好神雷藥后,炮手們光著汗涔涔的脊梁,用定量鑄好的大藥匙將其裝填好,接著用長長的轉杖,將磨圓合隙的石彈轟隆隆塞入到炮膛當中。

  一陣劇烈的青煙,從炮口里噴出。

  其后掘出的土坑,因為猛烈的后坐力,而飛起陣陣泥土,四周的炮手們被濺得滿頭滿臉都是。

  迅速的,六發巨大的石頭炮彈,周身裹著火藥的紅炎,就像一顆顆帶來噩運的彗星,從胡浪山、禿松山、東門三個方向,交叉飛至臺登城的城頭,目標處的馬面被擊塌,譙樓碎裂,戰棚肢解,許多城頭防守的蕃兵在猝不及防下,頭面身軀被打成了齏粉,紛紛揚揚墜入城下。

  每半個時辰,六門炮都要齊射一輪,十分有節奏,更十分有規律。

  可西蕃人將其總結得再準確,也無濟于事——這六門大銅炮就是用來攻城得,臺登城無法移動,它們的炮位也就雷打不動,事前測好距離,計算好裝藥量,定時打出去就是,反正目的就是要“平毀城頭,擊垮墻垣”,蕃兵可以避炮,但卻無法阻擋這炮彈對城池的摧毀。

  乞藏遮遮動員麾下搶修,可臺登城當初修造時,秉承的原則便是“城高壘峻”,這種筑城模式對舊時代很有用,可遇到火炮只能淪為最好的靶子——所以乞藏遮遮修補得越好,一個時辰后唐軍一輪炮射,所有努力便又被毀掉。

  趁著大銅炮的掩護,各路唐軍全面逼近臺登城四面,占據要點,瘋狂修筑封鎖城池的營壘、土山、防柵,掘出雙道的塹壕來,最終和城南的南詔軍會合,構成一道對內七里、對外十三里的防線,并且在塹壕中砸下梅花樁、竹簽、鐵鉤等,通道處安下“盾車”,后有長槊、刀牌、勁弩及虎踞炮嚴防死守,準備適時發起總攻。

  在城內乞藏遮遮曾組織敢死,對異牟尋的圍城營地發起突襲,焚毀其營壘三處,殺傷南詔兵數百,可這對擁有兩萬兵馬的異牟尋而言,實在算不上傷筋動骨的損失。

  無奈下,乞藏遮遮只能把給贊普的木簡信埋在土中,插上標志,隨后召集城內的西蕃軍將們,對他們說:“城內水源、糧食和兵器是充足的,你們不用驚慌,唐軍的那種大炮是死的,避開它就行,我們抓住個黃昏或黎明時刻,趁唐軍不放炮時,對他們的營壘發起突襲,把他們準備好的攻城器械都燒毀掉。”

  這時已是六月二十七日,臺登城內的蕃將們在聽到這個命令時面面相覷:

  不出戰的話,唐軍的大炮已把城墻轟得七零八落,且造好了各種攻城器具,困守在城里,唐軍一個強攻,城破了就全垮掉;

  可出戰的話,要我們沖唐軍嚴密的圍城營壘,能把數萬唐兵給打垮?無異于癡人說夢。

  前者是“坐以待斃”,后者便是“自投羅網”。

  可惡,援軍不是被擊破失敗,就是被阻截,或者根本逡巡不敢來救,這座城市的前途越來越黯淡了。

  后來又寄希望于天氣,這里的山地只要下幾場暴雨,唐兵就全泡在水中,不完蛋也只能退走,可要命的是,這兩個月整個清溪關沒下過一陣大雨。

  “不要怕!三千名敢死,再不濟也要攻陷他唐家一半的營壘,只有我們果敢作戰,援軍才能慢慢向這里靠攏。神川那邊的援軍應該就在這幾日到來,無憂城,無憂城的軍馬也快至西貢川,到時唐兵前后受敵,只能敗退!”乞藏遮遮給諸位打氣。

  二十八日,火星巡行夜空,臺登城忽然喊殺聲震天動地,東門處的暗門、堡寨和木柵后,乞藏遮遮親自登上敵臺,舉著火把指揮城方的突擊:

  每座西蕃堡寨,留一名曹長和十名箭手防備,其他的兵馬盡出,最前列的是五百名披痦子甲的勇悍武士,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利刃;其后是持銅盾的桂,他們另外只手握錨斧、長矛、蒺藜長棒等;最后面是手持十二尺長矛的桂們,也披著各色鎧甲——兩翼和更后方,便是攜弓箭、投石的庸們。臺登城的西蕃軍隊,由此組成三四層的疊陣,狂濤駭浪一樣,舍生忘死地對著唐兵營壘發起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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