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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西蕃啟示錄

  “我不過是想要救敦煌的佛法,因為我現在是行者,入了桑門,再也不存在什么漢人蕃人的差別了!”袁同直看著越來越近的劍刃,不斷用簡單的蕃語嘶吼辯解著。

  那邊站著的努瓊驚恐地捂住嘴巴,她認為馬上就得眼睜睜看著這個出身唐土的行者人頭落地。

  “住手吧大論,袁行者和那龜茲蓮花寺法界素未平生,他之前來寺廟里說要救敦煌的佛法,也是發自本心的,我和大乘和尚及牟迪王子都可作證。”馬上,披著袈裟的娘.定埃增也為袁同直求情。

  他之所以這樣做,倒也不是完全出于對袁的同情,娘氏家族在西蕃早期歷史里曾顯赫過段時間,但自從他先祖娘.尚囊被松贊干布懲處后,家族百年間都非常式微——娘.定埃增自小就抱定復興家族權勢的夢想,西蕃貴族視家族榮耀遠遠高于國家顏面,定埃增也不例外——當初得到馬重英推薦,進入佛門,得以接近牟迪王子,不過是他計劃里的一環罷了。

  “僧侶的安全神圣不可侵犯,哪怕對方是位大論”,通過救助袁同直表述出這樣的道理,這才是娘.定埃增如此做的根本原因,“僧侶的證言,在大蕃的土地上是不用質疑的。”

  聽到這話,牟迪和摩訶衍那也一起點頭,表示贊同。

  氣得馬重英收劍回鞘,一腳將袁同直踹翻在鹽池邊的地上,然后瞪了牟迪王子眼,這眼神十分復雜,重新跨上了馬背,悠悠地走了。

  西蕃的騎兵,人人在經過時,也會好奇地望著趴在地上不斷咳嗽喘息的袁同直眼。

  鹽池邊沿的草很少,砂土里滲著灰白的顏色,那是化為硬殼的鹽土,袁同直現在嘴里和臉上沾滿這個,導致他的傷口拉扯般地劇痛,但舌頭蘸到了咸味后,抵充了因疼痛流淚而喪失的,抬眼看到蒼云下平靜的鹽池,袁同直的心反倒靜謐下來。

  心中的那個想法,愈發堅定......

  馬重英圍攻沙州敦煌的行動,在河西、安西殘留的唐軍堅決抵抗下,也在河隴唐人漢民的奮起反抗下,歸于了慘敗。

  多年后,人們便直接將其當作西蕃帝國急速衰落的轉折點。

  這樣體制的國家,往往保有勝利的時間,比取得勝利的時間,要短暫得多。

  恰如其后一代思想、文學宗師韓愈所著的《西蕃亡國警世錄》里所言:“西蕃羌戎,本不行仁義大道,其人雖質樸卻失于昧信,雖驍勇卻失于貪暴,先崇苯教,又佞佛法,王權幽暗,人不堪重斂,又認河隴漢人豪杰為異類,無論賢愚莫敢任者,悉以為奴婢,人心苦厭之。一旦擴張為我中國英武所阻,其勢必淹滯乃至分崩離析,以致草澤溫末并起而亡,王室暴尸于野,陵寢隳為狐鼠出沒之穴,誠可嘆哉,而誠可誡哉!”

  韓愈清點的很到位,西蕃滅亡的原因無外乎三點:

  奴隸制政權固有缺陷,根本不體恤本邦農奴及漢人,視之如草芥,殘酷壓迫,經濟政策上毫無可取處,最后釀成了奴隸的大叛亂而垮臺;

  國內貴族專權,一旦擴張勢頭被阻遏,內部矛盾立刻激化,便是自相殘殺的局面;

  在河西、隴右的新占區不敢吸納精英漢人參與政權,把漢人全都當作奴隸對待,錯失了政權轉型進化的機會,最終因其固守的野蠻落后,無情被歷史淘汰。

  韓愈的這部作品,高岳閱讀后親自用筆在末尾處加上句更警醒的注解:“西蕃不暇自哀,而他國哀之,他國哀之而不鑒之,亦使他國而復哀他國也。”

  當然轉折點除去西蕃進攻西域的失敗外,還有唐軍在西南巂州所取得的輝煌勝利。

  六月十六日,巂州東北胡浪山下,進抵攻陷此處的定武軍飛山營,在營壘當中東川兵的驚呼聲里,在不易行走的山道上,鋪設了一塊塊木板,形成條從營壘到山頭的通道,隨后在木板上抹上牛羊油脂,接著用鞭子驅動犏牛、騾馬,于兩側牽拉密如蛛網般的繩索,把兩門十石重(合計現在五百公斤左右)的大口徑銅炮給拉上來了!

  這大銅炮在黎武城的“鑄炮爐”里,耗費一個半月時間完工,和她倆同時“誕生”的姊妹,還有四門,有兩門炮位設在臺登城西北側的禿松山,還有兩門炮位則在城東的營壘土山處。

  韋皋迫不及待要給六門炮各自以獨特而華麗的名字,并準備讓工匠銘刻其上。

  可高岳卻說,名字取得普通簡潔點,方便記。

  于是胡浪山的兩門就叫“胡浪壹”和“胡浪貳”;禿松山的自然是“禿松叁”和“禿松肆”,至于東門處的就是“東風伍”和“東風陸”。

  這名字,急得韋皋強迫癥差點犯了。

  當大銅炮被移動到固定的炮位后,飛山營士卒又在其后掘出了坑來,且用粗壯的鐵鏈鉤爪四面固定,據說是防止大炮發射時后坐力和神雷藥氣浪傷人。

  而后望著對面,清晰可見的臺登城的城垣、外圍堡寨,還有拐角處高聳的射樓、馬面敵臺,及蜿蜒其上的戰棚,飛山營士卒將一桶桶硝、木炭、硫磺從騾馬背上卸下來,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掘好的窖中,分類擺放,接著在熟練的炮匠操作下,把三種成分取出,混在一起,加以合宜比例的牛油豬油攪拌均勻,填放入隆起的藥室內,冷峻反光的巨大青銅炮口,對準臺登城的方向。

  旁側還有許多石匠,正在細心打磨著石造彈丸。

  城內西蕃守兵人心惶惶,乞藏遮遮拒絕了唐軍連續三次的勸降,用筆在木簡上寫下給父親尚結贊和贊普的訣別信。

  信中,乞藏遮遮聲討了兩個人。

  一位是據說帶著東岱禁兵來增援的牟汝王子,他的軍隊還沒過曩貢川就停下腳步,逡巡不前;

  還有位是在維州無憂城的南道大論論莽熱,他聽說自己轄境內西貢、臘城、曩貢去臺登城的援軍都遭到慘敗,兩位城防使喪命的消息后,龜縮不敢出戰,暗中里又通過西山八國的酋長為中介,接納韋皋和高岳的賄賂,默認對方提出的“我不取維州,只取巂州而已,爾壁上觀即可”條件,找出種種理由抗拒了贊普的命令。

  “真可恥也!”乞藏遮遮的筆尖在木簡上,劃出了刀刃般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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