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第三日,金明道十余姓六府黨項,共計三萬騎的兵馬如潮水般自土門各個山谷傾巢而出,進逼對其西側對其造成嚴重威脅的百井戍。
此刻百井戍已齊備木柵和土壘,屯守的軍馬只有兩百人是正規定武軍士卒,其他千余羌兵義大部分是數黟、白馬兩族的,還有少部分則是黨項司氏家族的殘黨。
自壁壘所在的山嶺往下望去,各個方面都是圍攻而來的六府黨項士兵,人馬滿山滿谷,喧囂得如同海潮般,震撼著守軍的神經。
司波大野披著犀甲,頭顱四面的須發全都髡干凈,腮幫和耳根還留著剃刀的新鮮疤痕,頂正中央留著數綹頭發,按照鮮卑式樣絞成沖天小辮,看到其下如云的戰陣,是血氣翻涌,帶刀持弓,走來走去,大聲呼喝鼓舞著族人,說要殺泥香王子為阿父報仇。
在中央臺地豎起的烽燧下,定武軍三衙虞侯周子平則很平靜地立在葦草堆前,指令手下點起烽火,火焰和煙霧升騰,滾滾而起。
司波大野回頭看著他,很好奇這位為什么能氣定神閑。
他也知曉,唐軍的援兵正在路上。然而百井戍直到白豹川間,多為丘陵山地,且泥香王子還有打援的隊伍。更讓人不安的是,這里只有一千二百名守軍,而敵人則接近三萬!
能不能堅守到唐軍主力到來,這是司波大野最害怕的事。
哄叫聲震天動地,六府黨項各蕃落,之間根本沒什么配合,也談不上什么戰術,反正就是對面銅鍬山上泥香王子揮動下青色的令旗(就是這面令旗,也是泥香王子在先前偷偷從慶州商人那里買來的),成千上萬的羌人,紛紛舍棄馬匹,背著箭囊,從百井戍山腳下的各個方向,蜂擁著仰攻上來!
百井戍頭道木柵的各處縫隙后,樹黟、白馬兩族的義從們,很冷酷地給自己角弓上弦,接著從身下的泥地抽出箭支,在火堆上掠下,一支接著一支地射出去,無數用鹿角和獸骨削成的箭簇挾著勁風,不斷命中前赴后繼的六府黨項。
六府黨項的壯丁缺乏鎧甲,絕大部分人都披著皮裘而已,從百井戍上射下的利箭,輕易貫穿他們的四肢、胸膛、腦門,躥出殷紅的血,喪失性命的就頹然倒在山坡的草叢里,或者翻滾下去,受傷的則抱著創口,躲在巖石后拔出匕首來,慘叫著企圖從那里挖出箭簇來。
這種箭簇事前插在土中,一旦被射中,即便當時不死,很快創傷就能形成嚴重而可怕的腐壞,受此折磨而死去要比頭顱墜地痛苦得多。
很快攻山的六府黨項,也開始重重疊疊,或立或跪,用手中的角弓,對著唐軍和義從所在的木柵、土壘對著射箭,弓弦彈動的聲響如同驟雨般,“激射之矢,宛若飛虻,覆蓋蒼穹”。
煙火和飛矢交錯當中的百井戍,依舊在不屈地抵御。
長城嶺某處山谷間,高岳的另外位傳令司虞侯李憲,引著七騎游奕,在看到百井戍升起的烽火后,便急忙上馬,揚鞭飛馳,往芳池的方向而去。
他原本就潛藏在附近,和周子平遙相呼應,看到烽火就得奔去報警。
這三衙當中的傳令司,是高岳多次和西蕃交手后,從西蕃的“籠官制度”當中汲取經驗,模仿設置的。
西蕃的籠官,其實便是驛長,和平時期負責送信或驛站所在地的治安,戰時則負責參謀乃至帶兵作戰。因他們都是管理驛站的,故而對所在地的風土地理都非常熟悉,一旦有戰事,便能很好地發揮火線傳遞情報,奇襲滲透的任務。
高岳便建起李憲、周子平所在的傳令司,要他們發揮和西蕃籠官相同的聯絡、巡哨、警備等職責,游走于戰地、仆從蕃落間,鍛煉自己的蕃語和羌語,并不斷汲取增強軍務經驗。
白豹川西南三十里處的馬鋪寨,李憲迎面瞧見滾滾而來的定武軍第二將八個足編的營,由兵馬使程俊仁統帶,他們手持長矟、團牌、鏜鈀、神雷火箭,嚴格按照李衛公兵法里規定的“險阻行軍”的隊法,按幢隊列成雙排,蜿蜒自山嶺間而出。
等到步軍全都出來后,立馬在旁側的李憲,才看到其旁側的山崗里忽然出現一營騎兵,看來是預先設伏好的,給步軍大隊保障側翼的。
這營騎兵,正是徐泗的騾子營,共八百多士兵,還是騎乘著高頭騾子,攜帶柄手弩,前手的全都仿造正規騎兵,更換上了馬叉——這次徐泗終于得償所愿,高岳讓他伴同程俊仁去攻白豹川,不用再當預備隊了。
“節下果然妙算,讓我等來白豹川,一為占據地利,二為馳援可能遭到叛羌圍攻的百井戍。”兵馬使程俊仁及徐泗,在繼續簇擁著一輛輛戰車往前行進的隊伍旁邊,對前來報警的李憲說到。
李憲就詢問程俊仁馬上該如何?
“本兵馬使的這一將兵馬,先進抵百井戍南的長城嶺立砦,和周子平成掎角聲援之勢,而后淇侯的大隊主力即將到來,繼續奪占白豹川不變。”程俊仁大聲回答。
李憲便自領四騎,再往慶州城方向而去,通知后繼的兵馬;同時讓其余的三騎,分別馳往懷安、芳池、洛源、方渠等各處羌屯,號召他們出更多的城傍義從來百井戍參加戰斗。
大約兩個時辰后,大順川邊的草野處,定武軍第二將共八營的兵馬,和三四千名來此阻截的六府黨項撞上。
塵土飛揚,黨項的騎兵們都在草野上疾馳盤繞著,時聚時散,許多人的禿發迎風飄蕩,發出各種各樣挑釁的號叫。
白于山地帶游牧的黨項羌人,大多身材高大魁梧,騎術和箭術都相當了得,而他們對面正在變換隊形的定武軍士卒,大部分身軀要矮小得多,可這群唐兵肩上卻扛著極長的幾近十多尺的長矟,很嫻熟地從行軍的縱隊模式,轉換為接戰的橫隊,這讓黨項們驚駭不已。
唐軍的大陣,由縱變為橫,似乎就是一瞬間的事,非常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