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王尚在鄖鄉,說要親眼看看高少尹鑿平后的澇凈二灘,逗留下來,大約四五日后可坐船入城。”杜黃裳如此說到。
這時漢陰驛的大門處,有人急報起來:“潤州刺史、鎮海軍節度、金紫光祿大夫、南陽公韓相垂臨!”
整個宴會各廳堂處,幾乎所有還能活動的官員們紛紛起身下階,隨主人賈耽一起,密密麻麻立在庭院處,齊聲恭迎韓滉而至。
此刻的韓滉已完全不比三年前的失意時,那時李適剛即位,嫌棄他在戶部判度支時刻剝百姓,所以把他逐出朝堂,去了晉州為刺史,后來韓滉依附楊炎,改至浙江東西為團練觀察使,如今趁著皇帝播遷奉天,依仗輸送財賦而扶搖直上,真的成為坐斷東南的頭號權臣使相。
巴結的官員一擁而上,各種肉麻的話語紛紛而出,早就寫好請托之辭的紙箋不間斷地往韓滉的衣袖里遞送。
就在韓滉與賈耽寒暄時,館驛門外火把光地,車輪鳴動,報聲再起:“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御史大夫李公垂臨!”
于是庭院內又是片騷動,等到李泌未穿官服,而是著白羽衣、麻鞋踏入進來后,人潮又開始往李泌身前湊近。
眾人都知道,此次陛下緊急自杭州任上,召李泌入京,又逢蕭昕、顏真卿二位辭相,這李泌啊十有八九是要白麻宣下的,這未來的相公可不得提前恭喜嘛?
倒是在人群當中,李泌一眼就看出了高岳,一雙丹鳳眼清澈澄凈地微笑起來,指著高岳言道:“小友逸崧!”
賈耽哈哈笑起來,急忙引高岳上前,和李泌互相行禮。
“興元少尹,三州都團練使,高岳!”一旁的劉長卿急忙大聲向眾人介紹。
那邊,韓滉則捋著胡須,似笑非笑地看著高岳,沒有上前搭話。
高岳在拜謁完李泌后,又急忙上前對韓滉行禮。
韓滉也很客氣地回禮,未有多說什么。
此刻韋皋也上前對二位貴賓致禮,韓滉看著韋皋,忽然問了句,”聽聞蕭中郎有意推舉韋郎為揚州都督府長史,確有此事否?”
韓滉這話問的帶了個彎子,所謂的揚州都督府長史,和河東節度使兼任太原尹,西川節度使兼任蜀都尹一樣,都是由淮南節度使兼任的——韓滉這句話詢問的是,是不是你得到蕭復的賞識,馬上要出鎮淮南了?
眾人驚呼聲頓起,有的是羨慕,有的則是不敢相信。
須知韋皋在長武師變前,不過區區權知隴州刺史,加侍御史銜的鳳翔營田判官而已。
而后韓滉笑起來,又指高岳,對李泌、賈耽說到,這位高逸崧隨即要為漢中五州都團練防御觀察使,并為興元尹,幾乎和山南西道節度使等同,當真是后生可畏。
面對韓滉不知何意的詢問,韋皋不卑不亢地上前呈告:“皋于圣主播遷時,微有小勛,故得天子、大臣提攜。然出鎮淮南與否,全在圣主裁斷內,我等外官又豈敢自懷非望?”
這句話表面謙虛,實則在諷刺韓滉居功自大。
韓滉嘿嘿兩聲,心念這個韋皋倒是個刺頭。
而高岳接下來的話語,要比韋皋圓潤柔和得多,“圣主播遷奉天時,六軍糧秣難以為繼,叛黨兇焰萬丈,值此板蕩危難時,若無南陽公(韓滉)錢糧轉輸,岳的功勛又從何談起?圣主如今銳意西陲,營田、積粟、講武、修治軍械諸多事,離不得南陽公憂勞,既為時雨,何分東西南北。”
高岳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先是高度肯定了韓滉坐鎮東南時,為朝廷轉輸的莫大功勞,贊美他為”及時雨“,居功自傲什么的不存在的,大家都是忠臣,只有大小之分,而無立場之別,更何況而今朝廷和韓相的方針是完全一致的(高岳已替皇帝強行一致了,李適有句......不知當不當說),那就是準備自西蕃那里光復河隴,那么韓相你只要能給西陲邊事足夠的錢糧,東南這片還不隨便你耍?
“哈哈!”韓滉大笑起來,“我在京口時就了解到,同為新銳,韋郎如酒(個性雄烈),高郎如蜜(能辦事,說話又好聽),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言畢,韓滉左手挽住韋皋,右手牽住高岳,連賈耽和李泌也只能跟在其后,大踏步地向筵席而進。
“真的要和西蕃打仗了?”待到韓滉入席后,有的官員竊竊私語,還不是特別敢相信。
因為在國家的戰和大事方面,有的官員敏感度還不如普通百姓。
韓滉摸著胡子,言語直切而豪壯,“自然!”
席間頓時驚詫寂靜下來。
接著韓滉以手指天,表情嚴厲,“諸公,今日不戰,明日不戰,國家養軍何用?如今小蕃重兵屯于安西,又和南蠻(南詔)貌合神離,河隴空虛,戰兵加輔兵不過五六萬眾——我唐鳳翔三萬,河朔五萬,涇原三萬,又有東西川五萬,山南西道二萬,合計十八萬眾,更有數萬神策行營為后拒,坐而空耗國家糧帛以數百萬計,可歷年讓西蕃一擊,胡騎便滿布京畿郊甸,這是恥辱!”
講到“恥辱”這個詞時,韓滉聲音猛然提高,重重拍了下案幾,許多官員被驚得肩膀一顫,“諸公,要知恥!”
聽到這里,李泌、賈耽、杜黃裳也連連頷首,他們也都是對西蕃的強硬派。
“要是韓滉能將東南的財富集中起來,用來訓練軍隊,組建神策右大營的話,光復河隴是真的有望的。”高岳不由得思量起來。
他在想,李晟、段秀實、崔寧,再加上自己和韋皋,若再得李泌、賈耽、劉晏的奧援,當可和西蕃有番精彩的較量。
就在高岳思索時,曲廊外傳來陣他有點熟悉的笑聲,“南陽公的宏愿,非是個人所想,更是國家之福,我等戮力同心,應將此宏愿付諸實行。”
燈影處,走進來位身材矮小,可相貌威嚴的官員。
“竇參!”高岳咋舌起來。
看來這位是有意跟在韓滉后面進來的。
竇參在東都洛陽的御史留臺坐了幾年的冷板凳,后來包佶被劫奪物資后,他取代包佶為汴東轉運使,開始攀結韓滉,現在也是扶搖直上。
“喜鵲......”這時,高岳眼神一閃,他清清楚楚看見,竇參的身后,跟著位年輕官員,可不是他的族子竇喜鵲竇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