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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文秀遭脊杖

  楊炎先說,按照朝廷舊例,某州押蕃落使掌天子下賜印,有權發兵討伐不臣蕃落,這算不上“擅興軍旅”,況且高岳所征發的應該是城傍蕃兵,并非行營軍隊,否則如今安西行營留后姚令言,或鳳翔、隴右、涇原節度使朱泚早就上疏來了,怎么輪到邠寧監軍翟文秀來上表?

  楊炎還說,臣乃鳳翔鄉土人士,深知山南西道、涇原、渭北、涇原一帶黨項蕃落間平日喜互相仇殺,自稱為“酬賽”,一旦結下血仇,除死方休。如高岳發兵擊野雞羌,必定以擊服為上,而按翟文秀奏疏所述,野雞羌幾近滅族,應該是酬賽所致。

  聽到這話,皇帝也覺得有些道理,便說:“還是暫且等他方消息,再做定奪。”

  這是楊炎向高岳示好的標志,如今他也自知孤危,關鍵時刻幫高岳把,說不定也能博得和崔寧間的冰釋前嫌。

  這時見皇帝話風有扭轉,盧杞翻翻三角眼,立刻轉出來,發出句疑問:“陛下,按翟軍容(翟文秀任的邠寧觀軍容使)所言,野雞羌應該屬慶州羈縻,為何會進入涇州?”

  這讓皇帝頓時醒轉過來,對啊,為什么慶州的野雞族在羈縻地待得好好的,會跑去涇州地界,還鬧出這么血腥的事來。

  數日后,朱泚、崔寧和高岳自己對此事的解釋奏疏都交相而至,皇帝才清楚原來是野雞羌在慶州劫奪軍馬,攻殺壓迫其他蕃落,又和西蕃勾連,流竄到涇州來圖謀不軌,被與之有仇的城傍蕃落“妹輕氏”擊滅。

  現在野雞羌殘留的婦孺,高岳出于“皇恩教化”的目的,已將他們全都安置在百里新城周圍屯田放牧,并且高岳還和內附的黨項蕃落“約法三章”:

  其一,蕃人殺漢人者償命,蕃人殺蕃人者,以蕃法處置,可以償“骨價”(殺人可用賠錢來抵罪),但是非曲直全都交由押蕃落使來處斷;

  其二,此后各蕃落不得在道路上互相劫人、財,不可綁良善為奴,膽敢如此者,押蕃落使可立斃殺;

  其三,各蕃落間禁止“酬賽”,互市需有押蕃落使下印許可,禁斷商人攜金銀銅鐵乃至五兵入互市販于黨項蕃落,違者杖五十,貲財盡數沒入官府。

  “殺得好,若野雞羌還在,慶州才算是慘遭荼毒。”皇帝的立場來個急劇轉彎,接著他又想了想盧杞的話,便雷霆震怒,罵起翟文秀:“這無根的老獠奴!野雞羌在慶州打家劫舍為非作歹,他眼盲看不見,到了涇州后卻立刻來彈高三。照高三奏疏所言,之前野雞羌盤踞慶州大昌原、寧州彭原時,這老獠奴又為何不報?分明是來構陷人,獨不見霍忠翼、邵光超之下場乎?”

  隨后,皇帝喚來霍忠唐,對他說,“你隨即去邠州一趟,帶著棍杖,替朕打翟文秀的脊,五十下,打到爛為止,另外褪了他的朱紫袍帶回來。”

  “大家,此舉是否會堵塞言路?”霍忠唐認為這處罰也太......

  “只管去,朕也是做給李懷光、杜從政看的!”皇帝心中十分清楚,翟文秀之所以有膽構陷高岳,肯定也是有李懷光的默許乃至支持的,所以對李懷光這樣的,也該敲打敲打。

  霍忠唐領命而去后,皇帝才撿起了朱泚另外道奏疏,這奏疏上面落得款是鳳翔行軍司馬蔡廷玉,里面極力請求讓舒王真的出閣,來坐鎮涇原,統領戎師,否則方鎮士卒只知有軍將,不知有宗室、皇帝。

  其實之前,李適就已經去十王宅、百孫院一趟,宴請了諸位王子王孫及公主、郡主、縣主們,所見情況確實很讓他傷心感慨:

  這群所謂的金枝玉葉們,很多人都已七十多歲,滿頭白發還未婚娶,十王宅里何止十王,百孫院里豈止百孫?僥幸逃過了安史叛軍的屠刀,又因肅、代二朝的財政拮據而備嘗艱辛,以致有子嗣在荒年里得不到米糧俸祿,又不能出去謀生而活活餓死的。

  宴后李適唏噓了番,便讓十一名早已超齡的郡主、縣主出閣降嫁,并送了嫁妝。而十王宅里的王子王孫們,每宅賜錢一百貫、彩繒五十匹,并要求以后每月按時給每宅俸料錢,保障十王百孫們的基本生活。

  現在李適見到朱泚的奏章,又想:當初永王之所以會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主要還是玄宗皇帝和肅宗皇帝父子間的矛盾所致,而今天下只有我一位圣主,舒王又是我最愛的養子,讓他去涇原鍛煉鍛煉,應該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舒王年紀于諸王中最長,且又賢,可出閣!”最終皇帝下達了這項詔令。

  半月后,邠州軍府敕使院中,翟文秀戰戰兢兢站在那里,霍忠唐及數名從京里來的中使昂然排門而入,院落廡廊下李懷光以下所有邠寧軍將齊齊拜揖,口稱“天子敕使路途辛苦!”

  “屈翟軍容。”霍忠唐簡潔地說了句。

  翟文秀顫抖著,向李懷光投入了求助的目光。

  可李懷光端坐在席位上,低首避開了他的眼神。

  “啊!”翟文秀隨后尖叫聲,他的朱紫衣帶被扯下來,冰天雪地里就穿著件單绔,瘦骨嶙嶙的上身被自京里來的中使給按在條加棖的長凳上,“杖脊五十!”霍忠唐高亢地報出了刑罰的標準。

  “砰”、“砰”、“砰”,一記記棍杖和脊梁骨撞擊的悶響,有節奏地在敕使院當中回響起來。

  打到第三十七下時,翟文秀連呼嚎都呼嚎不出來了,只聽到凳子腿猛地“喀喇”聲,邠寧諸多軍將們都抖了下。

  原來上凳腿間用來加固的木棖碎裂開來,并且傾倒,半死的翟文秀滑落墜地,爛乎乎血淋淋的后背,粘到了地上的雪,他的身軀又猛然挺直了下,這傷口遇冰雪的感覺!

  見此,李懷光鐵青著臉,眉毛和胡須微微動了下,覺得自己周身都有說不出的疼。

  霍忠唐便又叫人換了張長凳來,把剩下的十三下給結結實實地打完,已昏死過去的翟文秀晃蕩著腦袋,才被人拖走送屋子里去,院子里的雪地上,被拖出道長長的血跡。

  而這時,在涇、慶兩州交界的驛馬關,高岳立在雪地上,他的身旁有一匹青灰色的駿馬,駿馬上蓋著“涇鎮”的烙印。

  高岳眼前,驛馬關的木柵、亭蓋,及周圍的巖石、樹林,都落滿了白花花的雪,通往慶州的山路已被覆蓋,完全看不出軌跡,天空的六出之花,還在不斷飄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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