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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元相借箸策

  劉晏的這第三問,可真的是難,如果是私鑄會導致貨幣偽濫的話,那么私熔則可直接讓貨幣緊縮,也就是中古社會最感痛苦的“錢荒”。

  不管是官人還是百姓,他們只要將手頭的銅錢集中起來,熔一貫錢便可得銅二十斤,用來鑄造銅器或改鑄他幣,利用不同錢間的差價,可獲利三倍乃至更多,故而私藏私銷之風屢禁不絕,

  所以高岳索性說,“某有三法。”

  這時劉晏的眼睛也開始閃爍光芒,便說是哪三法?“莫不是限錢法和禁銅法?”

  劉晏所說的限錢法和禁銅法,即是官府出面,嚴禁官庶私藏過多的銅錢,超過限額便要課以重罰,而禁銅法則更好理解,直接禁止市面上銅器的流通。

  高岳搖搖頭,說晏相所說的此兩法,只是晚生“三法”中的其一而已。

  “哦哦!”劉晏很有興致地摸著胡須。

  “晏相于各地緊要處設立巡院、鹽院,就是為了緝拿私鹽販,那么不妨于各州礦冶和鑄爐處也設置專門監院,一面收取金銀銅錫,一面于河陸當道設卡,對過往銅器收取重稅,便可彌補鑄錢所費,也可抑制私熔之風,此一法也;

  此外,而今我唐行三錢,即開元錢、乾元錢和重輪錢,實為幣制混亂、私熔成風的禍因,請晏相推行法令,只留一錢,禁其他二錢之流通,一旦幣制統一,再佐之以限錢、禁銅之令,私熔之風亦可去其太半,此二法也。謹對。”

  劉晏頷首,不過還是進步追問曰:“郎君此策,雖不能將鑄錢本利回到開天之時,但采造和本錢各一貫還是可以的,此為治本之法,然晏更求便捷之法,有否?”

  “亦有。”

  “可否賜教?”

  “可省并天下佛寺,禁毀釋教,還良田,毀水硙,出廢寺、珈藍、銅像浮屠、鐘磬者,銅者鑄錢,鐵者鑄為農具軍器。”高岳這話一說出來,連劉晏也驚駭了,不由得讓高岳不要再說下去。

  這時平康坊金吾巡鋪外的雨聲,似乎稀疏了下來。

  幾名金吾子弟已喝足了酒水,烤著溫暖的火,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睡著了。

  然而劉晏的策問還剩兩道,“四問,開天以來,版籍敗壞,流民無尋,國家軍資多仰商賈,然前代規定,商賈須繳二倍于民之戶稅,另額外征十一之稅,以求抑商之效用。而今是該重商,還是抑商,可否請郎君明示?”

  高岳拱手回答說,“行商、坐賈,皆得貨殖之利,國家與其抽其本處重稅,不若將商賈賦稅等同于民眾,轉而榷茶酒鐵鹽之專賣、交易除陌、關津埭程、外夷市舶之稅,必十倍于昔。謹對。”

  原來高岳的意思是,唐朝前中期所謂的“賦彼商賈,抑浮惰之業”,便是抬高商賈的人丁稅,使其倍于普通百姓,而在商賈販貨的流通環節里卻很少征稅,這是那時政策制定者不了解商業運轉規律所致——高岳的意思是,將原本的“稅商”變為“商稅”,著重在商業行為本身里抽稅,改直接稅為間接稅。

  聽到這里,劉晏很快明白,接著他很鄭重地問出第五個問題,“問,如今我唐外有西藩、回紇、南詔等外夷不賓,內有河朔、淮西、淄青、襄漢等方鎮不臣,昔日元載曾獻‘先西后東’、‘攘外安內’之策,即于原州筑城、河中建府,先摧破西藩,回復隴右、安西之地,而后再憑借關中重立建瓴之勢,席卷東進,削平諸不臣方鎮,再造一統山河,試問郎君對元載此策有何見解?”

  好家伙,劉晏有意將元載的遺策拿出來問對,這分明是綿里藏針,有意試探我......我若是說元載說的不對,劉晏必會說我因人廢言;若我贊同元載遺策,怕是劉晏又要非難。

  MMp,這行卷比孤女傳、葫蘆記、東瀛貞子作祟記、槐北疑案集錄要難上數倍!

  不過好在先前去拜謁蕭昕,留宿南園時,高岳曾詳細請教過蕭昕諸如此類的問題,早已聽取吸收了蕭散騎極其寶貴的“人生經驗”,對這種根本國策走向問題,當然也是非常熟稔了,且容我慢慢說來。

  “晏相,元載此策有對,也有錯。對在根本,錯在方略。如今方鎮跋扈,但卻各據一地,朝廷如削之則抱團為棘,如暫且姑息則散如砂礫,且朝廷如對西藩用兵,幽代范陽、河朔三鎮、淮西淄青等都不得不出兵追隨朝廷,一旦重開河湟,逐走西藩,隴右、西域膏腴之地復歸國家所有,可增賦稅,可牧良馬,可廣兵甲,假以時日則余下方鎮不足慮也。然于原州筑城,路途過遠,且涇原等地諸軍本已安頓,再行勞役,恐生事端。依晚生愚見,可先于涇原附近擇一要地,抽涇原行營、神策軍番代筑城,功成后再擇一二大臣節帥鎮守,革除邊軍弊政,積粟練兵,三年后可守如磐石,五年后可徐徐反攻,十年后可大收成效。子曰,欲速則不達,原州筑城,不可輕佻,不可焦躁,須長久經營方為良策。謹對。”

  高岳對元載遺策的見解是,認可他的大戰略,但不認可急于在原州筑城的具體戰術,那樣太急于求成,他認為更應該戒急用忍,先在涇原一帶立下腳跟,以圖長遠。

  劉晏連連點頭,但他隨后望著高岳,抬高了聲調,“如有一日,小楊山人重新當路,木簡換象笏,綠袍換朱紫,登宣政殿正衙,入延英殿問對,他要繼承元載的遺策,急于在原州筑城,群臣附和,圣主贊許。高郎君這番灼見,又敢不敢、肯不肯在小楊山人面前說?”

  “不敢!”高岳大聲利索地答道。

  看高岳這模樣,劉晏終于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起來,“高郎君,你可真是個大坦率的人。”

  接著劉晏取出高岳送他的一角鋼镚,“其實我始終最大的疑惑就是,郎君的這幾枚奇錢。”

  高岳抬眼一看,然后在心中大罵自己,當初肚子餓得是鬼迷心竅了,匆忙中把幾個鋼镚給了劉晏:現在劉晏手里的鋼镚,正面清清楚楚刻著“中國人民銀行”的字樣,反面則是朵燦爛盛開的菊花......

  這該怎么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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