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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結棚少陵原

  高岳身邊的劉德室,甚至將腰彎下,感動得哭起來,當場大喊道,“國家有賢相若此,我等頓有起死復生、白骨生肉之感!可惜的是張老丈沒見到宰執散播德音的好時候,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啊!”

  聽到這話,高岳、衛次公等許多國子監學生,乃至王監司、夏侯知館、蘇博士等無不唏噓灑淚,其中王監司還帶頭膝行而出,對著入席的各位官員是頂禮膜拜,口稱感念他們的大恩大德,而諸位官員們也紛紛還禮,整個場面十分讓人感動。

  而高岳在心中卻暗暗欽佩著這位宰相,心想這才是真正當官的人:有氣勢,有格調,有辦法,有立場。

  而楊綰內心也欣喜非常,便寬慰丟掉“手力課錢”的官員,“諸位也不要擔憂,奸相元載之前制定內外官俸料(即俸祿),重外官輕京官,再加上長安米貴,經常不能足額發放,以致在位不少生活艱辛,待到國子監這件事完成后,我便會和常相一道主持俸料變革,務求讓諸位安心在京城從事官業。總之,沒收寺社田產,充入國子監官田和廚料,國子監一旦穩定下來,手力課錢少不得要還給諸位。”

  這話說得,又讓很多官員高興起來,而后楊綰連拍了三下食案,中氣十足地表態說,“削寺、國子監和官俸這三件事,本相定要將其辦好,絕不食言,除非本相哪日死了。”

  “丞相洪福齊天,壽命綿延!”各位官員和論堂內的國子監學生無不拱手祝道。

  這下楊綰終于開心笑起來,他摸著胡子,隨后說諸位開始用餐吧。

  楊綰在國子監上的話語果然瞬間在長安城起了作用,太學館里的學生在國子監里紛紛在討論著變化:據說不少佛寺已嚇得開始退田,汾陽王在府中聽說楊綰對陳迴光說的話后,不但表態要捐五千貫為國子監修繕費,還立刻撤去了八成的聲樂,以示節儉;而京城其他的大官和大將們,也紛紛表示要拆毀奢華的宅第,爭取將這股“木妖之風”給徹底剎住。

  而國子生、太學生和四門學生們也開始有變化,賭博、嫖宿、游手好閑的人迅速少了,很多學生開始在館舍里讀書溫課,或向博士、助教請教問題,一番蒸蒸日上的景象。

  又過了數日,高岳沒有去紅芍小亭,那薛瑤英也未再來找過自己,轉眼到了張譚出殯的時刻,因張譚生前沒有任何親人,故而親人致奠的儀式就省略掉了。

  前來為張譚送行的,全是太學館的學生,以高岳、劉德室為首,共有數十人之多,大伙兒合力將裝著張譚尸身薄薄的輴(即靈車)引出,抬到了國子監墻邊的荒庭當中,而后升車——那興道坊兇肆的兩位挽歌郎舉著系著白幡的長竿,開始長聲慟哭起來,邊走邊唱,高岳、劉德室、衛次公,包括那位渤海學生楊曦也難得沒抄佛經,及以下五十多穿著破破爛爛深衣的太學生,開始扶著張譚的輴車,迎著春季初升的日光,向城南的少陵原而去。

  莽莽少陵原上,走到此已經是下午時刻,兇肆操辦的人已事前在一片竹林邊掘出個小小的淺壙,張譚的輴車被放下來之后,劉德室跪在壙前將各種明器給陳列好,對著張譚的靈柩哭著說到:“老丈啊老丈,你客死長安城,在黃泉下也不要想著魂歸故鄉,因為現在實在是沒有這個能力啊!能把你葬在這兒,也多虧逸崧慷慨解囊,你泉下有知,得庇佑逸崧、從周他們早些考中進士,給我們國子監爭光添彩。還有前些日子楊國相剛來我們國子監,以后咱們的給房和廚料快有著落了,京兆府也答應優先解送我們國子監學生去禮部試,以后前程會越來越好的。”

  “多謝逸崧慷慨解囊,為老丈安葬。”這時,所有來送葬的太學生們都拱起衣袂,向高岳拜謝。

  高岳心想,薛瑤英所說的結棚的時機到來了,便轉身站起來,對在場所有人說,“諸位,國子監現在的情況大家都了解,雖然楊國相做出了承諾,但是我們也得自己爭口氣,不能再在十三年的禮部貢舉當中剃光頭了,這樣才不會受之有愧。”

  衛次公便乘機提議,“不妨我們結成個棚,互相照應,如何?”

  這群太學生互相間看看,覺得高岳說的在理,國子監現在淪喪至此,若再不思振作,怕是連楊綰也挽救不了,況且自己穿上這身深衣,怎么說也是國子監太學館的人,太學館名譽低沉,自己身為其中一員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另外,現在禮部試的形勢越來越嚴峻,宗正寺、京兆府、同華二州舉子們的競爭不說了,來自地方州縣舉子的威脅也越來越大,為今的辦法,便真的如同高岳所言:咱們西都國子監的太學生們,結成個同氣連枝的棚,先推出幾位來,考中進士,在朝為官,再援引其他后進,在科場、官場上抱團,這不失為一個最佳的辦法。

  “我等不才,愿結成西都棚,并唯逸崧兄長馬首是瞻,愿奉兄長為棚頭!”幾十名太學生迅速達成一致,齊齊對高岳請求道。

  高岳急忙推辭,說“我也不是......”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衛次公無情打斷,“逸崧你也不要謙遜,我們太學館西都棚的棚友大會決定了,就讓你來當這個棚頭!”

  隨后衛次公當機立斷,直接在張譚的壙前取出紙卷來攤開在山坡上,奮筆疾書,瞬間就寫完了西都結棚文書,里面稱:

  “天子庠序,太學兒郎,人以類聚,結交棚友。

  我等至誠結棚,有條有格,父母生其身,棚友長其值。與棚友交,言如信,世語相續,大者如兄,小者如弟,危則相救,難則相扶,共抬身價,互通有無,或提或攜,情好無貮,山河為誓,終不相違。

  三人成眾,亦要一人為尊;西棚之中,切籍三官鈐轄。

  長者高岳,請為棚頭,統括大小棚務;

  衛次公為棚官,仲裁事理;

  更有劉德室英明厚德,智齒為先,請為錄事。

  棚中諸人,須以三官為裁決,不得紊亂......”

  洋洋灑灑寫完后,在場諸人包括高岳在內,都提筆在文書上簽下各自的姓名。

  高岳寫完名字后,便站在了風兒烈烈的少陵原上,隨著聲“掩壙”的喊聲,一片哭聲里,張譚的靈柩被無數黃土掩上了,豎起座寒磣的石碑。

  他極目遠望,天際暮色沉沉,遠方墨色空中,躍出顆暗紅色的星辰來,“那么便擦干年輕人最后一滴淚,在這座長安城里搏上一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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