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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烈烈宰相風

  “啪”的一聲,坐在主人席位上的楊綰將手中的食箸擱下。

  其余官員和在場的學生們也都迅速擱下來,人們都在等待著中書侍郎的訓話,偌大的論堂滿是寂靜,沒人敢吃食物。

  高岳也擱下來,趁機摸出紅芍小亭送他的精美小糕點,急忙低頭偷偷吃了兩口,因為食案上的飯菜實在是太粗劣了。

  “朔方掌書記陳迴光,在否?”楊綰問到。

  很快只見席位當中,一名官員拱手行禮,說下官在此,并說原本相國壽誕,汾陽王應親自赴宴的,但因霍國夫人薨去,郡王和八子七婿尚在居喪期間,所以派我前來,還望相國海涵。

  楊綰對這個倒不在意,他皺著眉毛,“去年汾陽王在親仁坊府邸里宴請朝臣,一餐花去了二十萬錢,有無此事?”

  這話一出,在場官員無不低下頭來,局促不安,而取代高郢擔任郭子儀掌書記的陳迴光面對這個質問,更是臉色難堪。

  可楊綰就是這種風格,他向來嫉惡如仇、直言不諱,敢當眾評判汾陽王郭子儀的,滿朝上下怕是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這也是代宗皇帝最終任命楊綰為相的原因。

  “確,確有此事。”陳迴光避無可避。

  “京兆府少尹杜濟來否?”

  另外個官員急忙回答說在此。

  話語未落,楊綰重重摜了下食箸,嚇得宴會上所有官員都抖了一下,“京兆府這兩年做的好事!專送達官貴人之子去參加進士科考試,并且號稱送十人必中八人,使得國子監的學生空有才學,但卻屢屢下第,以致還有人因下第而心痛而亡。”

  原來張譚慘死的消息,已傳到楊綰的耳朵里。

  那杜濟只是伏在席上瑟瑟發抖,任由楊綰數落,不敢回半句話。

  “此外你們大尹每日出行,隨從人馬衣衫錦繡,不下二三百騎,叫囂長安城各條官街,知不知道什么叫擾民,什么叫奢靡?”楊綰說到這里,氣得白胡須有節奏地抖動著。

  “遵令,大尹因逢雙日要在大明宮的遞院里上番(值勤),未能來赴宴,下官回去后立刻對大尹傳達相爺的意思,只是撤裁到何種程度,還望相爺明示。”

  “只留十騎,即在明日,能辦到嗎?”

  “敢不從命!”那京兆少尹杜濟急忙唱諾。

  哇,楊綰當真是威風八面,在后面目睹這一切的高岳既佩服又羨慕——果然,在唐朝當上宰相,真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

  接著楊綰又問到,“崔中丞。”

  這下,一名中年官員還沒等相國說什么,就麻溜地走出來,拜伏在楊綰案前,此人正是御史中丞崔寬,只見崔寬直接說,“稟相國,某家兄在通濟坊南有處宅第名曰月堂,已是奢華逾制,隨即開春后,就齊集工匠將其平毀,所有木石材料無償送至皇城將作監充公!”

  哦,原來昨日見到的長樂坡月堂,便是這位崔中丞兄長家的。

  劉德室靠過來介紹說,“這位崔中丞的兄長可了不得,是西川節度使、檢校尚書仆射崔寧,雄踞蜀中已有十年,家財何止億萬啊!”

  楊綰呵呵笑起來,他捋著胡須,瞇著眼對崔寬說,“長安城這兩年每年百姓用水不足,除去春旱影響外,很大緣故是達官貴人在城內各水渠上架設水硙(即水碾),減耗水力,壅塞渠道所致。本來想叫你崔氏毀去你家五處水硙,給朝中百官做個表率的......”

  “月堂要平,水硙也要毀!”還沒等楊綰話說完,崔寬就立刻擰起眉毛,揮動袍袖,非常有氣勢地表態道。

  楊綰滿意地點點頭,接著柔聲下來,舉起食箸,對著所有人說吃吧吃吧。

  赴宴的眾多官員勉強地笑起來,也互相舉起食箸勸道,吃吧吃吧。

  但錦衣玉食慣了的他們,那里能吃得下去啊!高岳看著他們,各個呲牙咧嘴,痛苦不堪,而楊綰親自夾了幾份野菜,擺在自己口中慢慢嚼動著,嚼著嚼著,便又哭了起來。

  相國這么一哭,眾官們不明所以,各個急得停下來,眼淚也要冒出來了。

  “諸位,我楊綰平日里還自認為節儉,沒想到今日親口吃了國子監的飯菜,才知道天子門生這些年都過的是何等寒酸何等悲苦的日子!”楊綰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傷悲,淚水順著他滿是褶皺的臉上洶涌而落。

  眾官頓時都嚶嚶而泣,恨不得比相國還要悲傷,

  這時崔寬又轉了出來,當場提議,“請將京城六品以上官員每月手力課錢,統一撥給國子監為廚料錢。”

  崔寬這話一說出口,其他官員表面上都應和,心中全是片“MMP”之聲。

  手力課,本是唐朝的一項徭役,即征發配給人丁為官老爺們服務,給京官配的人丁叫防閣、庶仆,給外官配的人丁叫白直、執衣,此外還有士力、仗內、親事、門夫等各色雜役,主要任務就是給當官的抬轎子、扇扇子、貼身護衛、看大門、端衣送茶等等;這本來是項固定的福利制度,可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一來當官不需要那么多的仆役,二來老百姓也不想被征發去從而耽誤勞作,于是唐政府自開元天寶年間,索性將所有“手力課”由現役轉為納資——即京畿和州縣的百姓,直接繳納“手力課錢”來代替勞役,而這筆錢也作為官俸的一部分,發給京官外官們。

  現在崔寬公然要將手力課錢送給國子監當廚料,這,這簡直是,慷我們之慨,成你崔家之美,反正你崔家也不靠官俸吃飯!

  但對崔寬的提議,楊綰大大地表示贊同,贊揚崔家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后裔,家風果然了得。

  轉瞬間京兆少尹杜濟也轉出,同樣拜伏下來,主動要求,“此后京兆府送舉子去禮部應試,送十人的話,就先從國子監內挑選五人,送二十人的話,就先從國子監內挑選十人——不能讓天子門生受委屈。”

  高岳心想,馬上汾陽王的掌書記陳迴光也要轉出了吧。

  果不其然,接下來陳迴光果然也拜伏在楊綰案前,稱回去后必將諫言汾陽王,捐出五千貫來修繕國子監的魯圣人宮和各堂各館舍。

  “很好,汾陽王若是有此首善之舉,京中其他重臣都會踴躍響應的吧!王縉先前當路時,唆使圣主和各節度使施舍大批錢財,廣建佛寺,京畿無數美田皆被寺社吞并侵占。馬上少不得要一一退還,用作官田、學田之需。”

  楊綰此言一出,整座論堂之內,國子監上下無不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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