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不幸,居然成為了自己最大的幸運。
這樣的事兒,洪衍武事后思量起來,連他自己都不能不搖頭嘆息。
人的命運實在是太神奇了,真是福禍相依。
真實的生活里,誰也說不好什么事兒后面藏著什么,又會如何演變。
至于他,通過這件事,也似乎明悟了一種道理。
那就是太過自私功利的人,恐怕是難有好運的。
說實在話,在他的記憶里,他打小就跟運氣無緣。
倒是霉運對他無比青睞,幾乎糾纏了他上輩子的一生。
這讓他無論怎么拼了命的想活出個人樣來,也是處處磕碰,到處撞墻。
最后只能落個鏡花水月,孑然一身。
現在回頭看,他就發現自己前世所參與的事兒,無論干什么都是一場空。
即使開局不錯,讓他覺得一時很順當,美滋滋的抱有無限希望。
可到了最后的關頭,也照樣要往壞處轉。
老天爺從來也沒有讓他真正擁有過什么,到處是跟他作對的人。
說白了,他簡直是“墨菲定律”在人世間最真實的寫照。
可這輩子他就不一樣了。
開局雖然同樣一窮二白,他一醒來就惹來了不少麻煩,處處遭人白眼。
可后面卻出乎意料的,越過越好了。
連他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克服那么多的困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走到今天。
父親的病,至親間的感情,鄰里的關系,改善家里的經濟狀況,彌補當年對常老師的虧欠,拿回洪家的老宅,養活那么多的兄弟,找著了失散多年的舅舅…
這一件件,一樁樁,他不但全做到了,而且過程和結果均近似于完美。
因為解決這些問題并不是他唯一的收獲。
他還在這個過程里交了不少真朋友,成了家,有了體面的工作。
人緣更是變得空前的好。
現在他周圍的人,再沒有人看不起他,全都是發自內心的笑臉相迎。
甚至他還于不知不覺間,就成了京城首富。
郵票、古董、字畫、玉器、珠寶、家具、房產,他已經多得數不勝數。
就連洪家的老宅和老鋪,加在一起,都快裝不下了。
你要說他是仗著重活一回的先見之明刻意聚斂吧,也不盡然。
像筒子河里的那些好東西,可絕對是他帶著孩子出去玩,替曉影去水里撈帽子,意外發現的。
鋼琴廠的“神木”,和“古典家具廠”里那么多的精品紫檀家具呢。
又是老木匠王漢平主動送到他手里的,死切白賴非求著他買下。
他既得了人情,也落了實惠。
還有啊,他要不跟單先生交好,那他就不會了解古建的相關知識。
也肯定會錯過“卿云樓”,買不下那么多夠區級文保單位級別的上好院落。
這些難道算不得運氣?
最關鍵的是他干的那些買賣,居然干一樣成一樣。
可哪一樣,他也不是親手死死把著的,更沒有去摳飭分毫利潤的算計。
他永遠是本利益均沾,讓大伙兒都能掙著踏實錢的原則,來定下分配比例和規矩的。
然后就把權力放給下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就是這種近似于不當回事的輕松,使得金錢和人心都歸了他。
無論替他支應哪一攤兒的人,都是誠心服他。
哪怕偶爾有人不滿足,有什么想頭了,也會有別人先來提醒他。
這今世前生的一對比,里外里差哪兒去了?
他怎么就轉了運道了呢?真是蹊蹺至極啊?
這事兒吧,乍一想起來,連他自己也犯糊涂。
后來沒多久他想明白了,像這種似偶然非偶然,似瞎碰非瞎碰的運氣,還是有邏輯性的。
其實根本不是什么運氣,而是一種處事哲學的必然。
這就像他剛剛領悟的生意經一樣。
正因為他變得不那么功利了,能替別人著想了,對身邊的人,樂于主動伸手幫忙。
他在做人上符合了“和為貴”的道理,才會得來這些看似歪打正著的福報。
要知道,在當下這種信息閉塞,大多數人都是白手起家,艱難的朝太平盛世前進的年代里。
人和,才是成事的第一要素,比什么天時和地利都重要。
只要朋友多,人緣好,別人就愿意相信他,他的消息就通暢。
只要不計較,肯于先行付出,別人就愿意想著他,幫著他,服氣他。
這要再加上他樂于分享,說話算話,讓別人肯于為他下真力氣,自然就能辦成看似困難重重的事。
甚至以后,他恐怕都很難有什么敵人。
因為出于利益的一致性。
到時候真有競爭對手出現的時候,他那廣泛的盟友就會主動替他把障礙搬掉。
說白了,今天他所積累下的所有善因,都將會是明天收獲的善果。
絕對不會是枉做圣人,白白的付出。
這大概就叫吃虧是福吧?也是一種因果循環。
那毫無疑問,這種運氣的本質就是與人為善。
只有好人才會交好運。
若不是如此?若不是靠感情和情分。
單先生和單香筠這樣的人,怎么會憑他花的幾個錢,肯屈就在他的麾下呢。
其實反過來看,就連單先生因他的幫助轉禍為福也是一樣。
如果單先生的人品和學識,不是讓他出自內心的敬仰和欽佩。
他們壓根就不會有深接觸。
那這樣的閑事,他連知道都不會知道,就別提伸出援手了。
所以誰說做好人吃虧的?
那是短視者為自私的開脫。
那是蠢人偏激的狹隘。
即使是再自私的上位者,哪怕是不合本性的偽善,也是要裝出來,博取別人好感的。
從沒見著靠刀子能維持太平統治的,更沒聽說吝嗇鬼能把企業發展壯大的。
《教父》里的黑手黨頭子,一代教父唐維拓科里奧尼,在制造謀殺和巧取豪奪的時候。
還要扮演救世主,對身邊人的苦難毫無條件的施以援手呢。
人和,這兩個字,已經不應被簡單視為一種經商之道了。
這甚至可以看做一個人,一個家族,一個企業,一個國家的真正實力。
可以說,政治的本質就是為了創造和維護人和。
有了這個前提,資金、技術、軍事實力才能發揮效果。
否則,一切外物都是樣子貨。
別說很難再得到發展,從內部就會自行腐朽瓦解。
有意思的是,就在洪衍武把“和氣生財”的道理,上升到“好人好運”乃至“國之大運”的時候。
現實中又一個情況再次證明了這個道理屬實。
別人的不幸再次把一樁好事送到了洪衍武的面前。
這次的不幸者是肖和平。
就在九月初,他破天荒的開口跟洪衍武借了五百塊錢。
當然,別說這位大設計每次為洪衍武畫圖出設計方案都盡心盡力。
就是憑他們倆的私交不錯,憑他們是一塊進廠的這點緣分,洪衍武也不可能拒絕啊。
于是二話沒說,連借條都沒讓打,洪衍武就痛痛快快把錢給他了。
可誰承想啊,沒過幾天,肖和平就把錢送還給他了,說用不著了。
當時呢,洪衍武手里正有活兒,也沒太在意,讓肖和平把錢放桌上就行了。
可后來肖和平人一走,他慢慢覺出不對勁來了。
因為肖和平這人雖然不愛多說話,有點木訥。
可對他卻不見外,倆人也能有說有笑聊在一起。
肖和平這人又客氣,前些天借錢的時候是滿面羞色,一個勁的道謝,還說有空要請他喝酒。
可今天還錢來,居然把錢放下直接就走了。
這種失禮,對他而言簡直太奇怪了,這樣的態度實在是反常的厲害。
如若再考慮一下借錢的行為,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呀?
這樣,下班的時候,洪衍武就去設計室去找肖和平。
沒想到,一去聽說肖和平請病假了,這就更不對勁了。
這小子可是工作狂啊,還錢的時候沒覺得他有什么啊?怎么連班兒都不上了呢。
洪衍武就轉頭又奔了“北極熊”職工樓,他借給肖和平住的房子。
結果把門叫開了,居然發現肖和平小臉紅撲撲的,眼睛里全是血絲,嘴里還有酒氣。
再一看屋里,這小子一個人在家就著一盤花生米喝悶酒呢。
雖說他壓根不會喝吧,那一瓶二鍋頭也讓他捏著鼻子灌進去二兩了。
這時候,狀態不對已經確定無疑了。
洪衍武唯一的疑問就是肖和平到底遭遇了什么。
腦子里想得就是怎么把話給他套出來了。
還別說,酒后吐真言這條真不錯。
在洪衍武假模三道坐下喝酒,還沒使什么招數呢。
在酒精的作用下,肖和平憋著的心里話全吐露出來了,一下子倒了個干凈。
敢情這事兒啊,得從肖和平的父親肖叢云說起。
肖叢云是五十年代留蘇的大學生,畢業于列賓美術學院的油畫系。
回國之后呢,一直在國家美術學院油畫系當老師。
后來憑借現實主義題材的幾張油畫在全國美展中一夕成名。
不但因此被吸收進了美術家協會,還被提拔成了副教授。
他的個人情感也很完美,娶了一個美術雜志的美術編輯當妻子。
既情投意合,專業上又能互相幫助。
而且他們的兒子肖和平,從小就對美術感興趣,天分很高。
這也讓夫妻二人潛心教授的時候,倍感欣慰。
但偏偏為這個家庭引來不幸的,也是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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