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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燭夜

  毋庸置疑,在這個晚上,最有意思的地方,那還得說是洪衍武和水清的新房。

  所以最后的鏡頭,仍然得轉回這里來。

  晚上十點鐘,不但明天要上班的陳力泉早早上了床,西院里幾乎所有的人家也都黑了燈,

  唯有洪衍武和水清的小屋里還亮著燈,在黑黢黢的夜里格外顯眼。

  這就是當年的生活規律。

  大家不但都要早睡早起,哪怕是拉晚看電視的,也頂多就到十一點多,就沒節目看了。

  而且大家還都習慣滅燈在黑暗里觀看。

  從沒人意識到,這樣做對眼睛會有多大損害,人們只知道能省電費。

  至于一對新人的房間里,此時洪衍武和水清已經把行李整理好。

  楊衛帆幫忙買到的機票和兩個人的結婚證,也放在了包里。

  但另一項必不可免的內容卻在進行之中。

  千萬別誤會,還沒到親熱的時候呢。

  他們倆只是在看賬,算份子錢而已。

  敢情下午洪衍武醉酒沉睡的時候,水清守在旁邊無事可做,就順帶做了婚事兒的賬目統計。

  無論是支出還是禮品、禮金都弄得一清二楚,現在自然要炫耀一下工作成績了。

  當然,這并不是水清貪財。

  算這筆細賬,其實是為了日后給別人隨禮參考用的。

  不記下來怎么行?到時候別人家辦事,就到了該還回去的時候了。你拿什么做參考啊?

  實際上,這并不是金錢的賬目,而是人情往來的賬目。

  至于真說到整個婚事收支的具體情況,那可遠比水清預計得好太多了。

  因為結婚的裝修房子沒花幾個錢,一切都是洪衍武、水清和陳力泉自己拾掇的。

  那點材料值多少錢?真正花錢的地方只在友誼商店選購的進口燈具和窗簾。

  家具呢?除了一個梳妝臺,其他都是大哥白送的,電器也只買了一個彩色電視機。

  以上這些都加一起,才花了二千四百塊。

  另外,由于婚禮是廠里食堂辦的。

  在龐師傅刻意照應下,六涼八熱一個湯的一桌酒席,才給核定了十二塊錢。

  汽水和飯后的冰淇淋也是按出廠價算的。

  這樣再加上每桌的白酒、啤酒、香煙、糖果、干果,頂多了也就是每桌二十塊。

  唯有出租車貴些,六輛小轎車一共花費了二百出頭。

  再加上做衣服、照相的錢以及回禮和零七八碎的,那婚禮上的挑費就是一千一百塊。

  所以歸了包堆兒,除了洪家定親時贈送的那些東西,他們在婚事上的全部花費其實是三千五百塊,真沒有什么太過浪費的地方。

  雖然按照此時社會通行標準,這筆花費已經算是比較龐大了。

  大多數鄰居和同事給湊的其實不多。

  僅是一塊兩塊的份子,或是給買的暖壺或是鍋碗瓢盆。

  而水清自己的積蓄才不過五百而已,水嬸兒又主動給添了五百,才湊成的一千。

  真要是這么算下來,那無疑是要蝕本的。

  可關鍵是洪家親戚們給的多啊。

  光洪家父母就給了五千,兩個哥哥也沒虧待兄弟,都給了一千整。

  再加上允泰的一千塊、壽敬方的一千,和常家給的一千,那就是整整一萬塊。

  有了這筆錢,多大窟窿都能富富有余了。

  其次,洪衍武的手下們也都闊綽啊。

  這些來喝“把子”喜酒的兄弟們,盡管在洪衍武的強制要求下,他們每人隨禮是一百塊封頂。

  但他們人數多啊,百八十口子呢,這又是多少?

  所以最終水清算出來的數字是,刨去開支還有一萬五千多盈余呢。

  她怎么也沒能想到,自己結個婚,竟然結出一個半的萬元戶來。

  而這個,其實也正是水清急茬跟洪衍武報賬的原因。

  錢數真的太多了,她心里實在沒底留下這筆錢,根本不知道能不能還上這些人情。

  但更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洪衍武的態度不僅是滿不在乎,反而吐露個消息,又嚇了她一大跳。

  敢情就這些還不是全部呢。

  那些個與洪衍武關系比較近乎的哥們和朋友,都把禮金直接給洪衍武了,而且哪個也沒少給,那數字說出來更嚇人。

  像兆慶個人給了八百,又代表安書記給了八百。

  楊衛帆、宋家、“小百子”,都給了一千。

  “順子”、“淘氣兒”、“三蹦子”、“菜刀”,“刺兒梅”每人給了兩千。

  “小媳婦”兩口子給了五千,“大將”和“三戧子”代表全體“海碰子”給了一萬。

  就連安杰洛還給了六百呢。

  所以還得再加上這三萬零二百才算是全部的禮金呢。

  好家伙,這在1983年怎么說都是一筆巨款啊。

  這哪兒是結婚啊?簡直是頭頂著個大盆兒,在天上撒錢的路上狂奔呢。

  洪衍武把這事兒一說出來,豈能不讓水清心驚肉跳?

  她腦子里完全一片茫然。

  “這么多錢,你…你怎么就收了?這…這怎么辦啊?”

  “怎么辦?涼拌。”

  洪衍武看水清不知所措的樣子,立刻笑了。

  先臭貧了一句,才又解釋。

  “朋友有遠近,偉大的人也都明白捧場的意義。這就是跟咱們關系近,又有經濟能力的,才這么給錢呢。其實和別人隨禮也沒什么區別。你不用擔心,別胡思亂想的。”

  可水清那兒有這么容易接受啊?

  她想了想又說,“不對吧,我記得舅舅家不是農村嗎?怎么舅舅給了,表哥還給這么多?還有你那些兄弟,都是成千上萬的給。這哪兒是我胡思亂想啊?是天底下沒有這么隨禮的…”

  洪衍武當然有詞兒。

  “嗨,一句半句跟你解釋不清。我就這么跟你說吧,我表哥他們過去窮,可村辦廠辦起來以后,那日子就比城里人強了。弄不好今年全村都能成萬元戶。而且這辦廠是我的主意,表哥和安書記實際上是代表全村謝我的,那這幾個錢還算多嗎?”

  “其他的人也一樣,全都過得著。楊衛帆和‘大將’他們那都和我是過命的交情。他們結婚,我出的也是大頭兒。而‘小百子’、‘小媳婦兒’、‘三蹦子’、‘菜刀’他們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我給指點的。所以這叫手指頭卷烙餅,實際上是咱自己吃自己。你放心,他們絕對有這個能力,肯定不會打腫臉充胖子,大方一回,痛苦十年的。”

  跟著他頓了一頓又說,“這錢哪,我讓泉子先幫忙收著呢。回頭等咱們回來,他會給你的。連同那一萬五,你都安心收下來就好。以后這錢就歸你自己支配。”

  可這話不說還好,這么一說,水清剛剛才釋然的表情竟又變成了驚慌。

  “這…這哪兒行啊?你讓我管這么多錢?不不,這錢還是你拿著的好。你外頭不還要辦正經事兒嗎?用錢地方多…”

  洪衍武當然又樂了,繼續貧上了。

  “行,當走講。我說清兒啊。我知道錢能咬手,可我手里的錢已經太多了,辦什么事兒都綽綽有余。花都花不出去。難道你就忍心讓我一人挨錢咬,提心吊膽啊?太不夠意思了…”

  沒想到水清對這反調侃一點不“感冒”,反而瞅著神色有點不虞,默默不語。

  洪衍武見她有點惱了,便趕緊改為正經。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我的意思是,男主外,女主內。今后我忙和外頭的事兒,我負責繼續掙錢。那家里的事兒歸誰管啊?可不就得靠你了。”

  “說真的,你拿著這錢其實也是件操心的事兒。婆家娘家,逢年過節,禮送往來,大事小情,都得靠這錢支應著。你要讓我管,光利息怎么存合適,我就得煩死。如果我的精力要都牽扯在這些事兒上,我還有心思干別的嗎?”

  “再說句不好聽的,我這人心糙手大,萬一哪天我在外頭把錢折騰沒了,也掙不著外快了。或者得罪了領導,再被開了。那咱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可怎么辦?所以這錢交給你,我就放心了,沒有后顧之憂了。因為我就是再難,也絕對不會碰這筆錢的。這就是給咱家留條后路,過日子的保險啊。”

  最后這些話,洪衍武純粹是為了忽悠水清而在滿口胡柴,但也確實管用。

  水清這么一聽,覺得也是,說不準那塊兒云彩打雷下雨的,確實得為長遠計。

  所以盡管仍舊感到這筆錢太高了,但沒有再拒絕。

  反倒一本正經,像肩負了什么重要使命似的說。

  “你放心吧,這錢我會管好的。家里的事兒絕不讓你操心。萬一要真像你說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會咱家的日子出什么問題。”

  而她這種認真的態度,嫻靜端莊的表情,也不知為什么,竟然讓洪衍武本來暗揣著的笑,一下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欣賞和感動,還有讓人心里踏實的愉快和幸福。

  于是他情不自禁一下拉住了水清的手,把她攬在了自己懷里。

  不用說,這個特殊的日子,如此特殊的時間,這種親熱代表了一種什么樣的暗示。

  當洪衍武吻過來時,水清羞得不能自已,她心里砰砰亂跳,差點沒融化了。

  立刻意識到最重要的時刻就要來了。

  可是現實的日子畢竟和電視、電影里演得浪漫不一樣。

  倆人激動歸激動,卻不能真的就勢往床上一倒,就開始胡天黑地。

  那還得洗漱呢。

  于是親熱了一陣之后,水清就勢把洪衍武給輕輕推開了。

  很委婉地表示,“你先等等,屋里沒熱水了,我得去拿外屋的暖壺。”

  然后就低頭開門出去了。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卻完全沒想到洪衍武全已經猴急似的把床給鋪好了。

  而且還站在床前帶著笑意望著她。

  居然還說,“這床打得真好哎,我大哥手藝不錯。我剛試了試,一點聲兒都沒有…”

  像水清這樣的姑娘哪兒受得了這個啊?

  那頓時滿臉紅暈,心里慌亂極了,真有掉頭就跑的沖動。

  可這種情形又能怎么樣?

  那是自己的丈夫,再明目張膽耍流氓也是合法的呀。

  她就只能有點畏懼地低下了頭。

  “那…那我給你倒水,你先洗吧…”

  沒想到她越是這樣,就越顯得嬌柔和嫵媚,也就越發撩撥得洪衍武心里鬧貓似的癢癢。

  他色心大動,簡直調戲上癮了。

  一把就抱起水清放在床上,憋著壞,非要給她洗腳不可。

  這水清哪里肯隨他這么胡鬧啊?

  徹底超出了容忍程度了。

  驚呼一聲,本能地反抗。

  于是倆人也就掙蹦著鬧上了。

  再往后,遠比洞房花燭更刺激的事兒可就來了。

  敢情水清漸漸不支,眼瞅著洪衍武扒了她的高跟鞋就拽襪子。

  情急之下,抄起床邊的新痰盂兒,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扣。

  誰能想到,就這一下,“滋溜”一聲,這新痰盂兒竟然一扣到底,居然把洪衍武的腦袋套進去了!

  喇叭口掐頸大肚的紅色噴畫雙喜字高筒痰盂兒,這是特殊時代的“藝術品”,也是別人送的賀禮。

  套在洪衍武的腦袋上,酷似古代皇帝的平天冠,那簡直太別致了。

  活該不活該?

  活該!

  好笑不好笑?

  好笑!

  讓你鬧啊?鬧吧!

  所以水清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就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

  為了怕人聽見,她拼命捂嘴,簡直到了肚子疼的地步。

  可就這么邪性,別看洪衍武腦袋套進去容易,但當他想把腦袋從這個可丁可卯的“帽子”里褪出來,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為人臉上的各種器官出于下雨防存水的緣故,棱面都是朝下長的,他的鼻子頂著呢。

  洪衍武自己褪了兩褪都沒褪出來,那是螺釘配螺母嚴絲合縫。

  他就只能在痰盂兒里大聲求救。

  于是當水清聽見痰盂兒里的聲音憋悶,也就再顧不得笑了。

  開始擔心他出事,趕緊過來幫忙。

  但無論這兩口子是里外怎么拉怎么拽,怎么抻怎么拔,那痰盂兒就像長在了洪衍武的腦袋上,完全紋絲不動啊!

  要知道,水清是女性,本來就沒多大力氣,她又怕洪衍武疼。

  試了幾次見沒什么效果,就再下不去手了。

  只好問痰盂兒里的洪衍武,下面該怎么辦。

  要說洪衍武雖然兩眼一抹黑,倒也沒丟了聰明勁兒,琢磨了一陣竟然還真想出了招兒。

  他悶聲悶氣,讓水清快拿雪花膏來,然后用手指頭抹他脖子上做潤滑劑。

  而抹完了之后,洪衍武讓水清又領著他到墻邊,自己把痰盂邊按在墻上,使勁往外褪。

  這次真管用了。

  只可惜啊,簡直倒霉催的。

  眼看著痰盂兒一點點地拔了出來,折騰到鼻子卻再也過不去。

  就差那么一點,無論怎么讓,都沒法給這個玩意兒騰出地方來。

  折騰了半天,時候一長,洪衍武實在惱了,脾氣徹底爆發。

  不管不顧這么一拔,結果沖動是魔鬼。

  勁兒使大了,手一禿嚕,“咣當”!

  痰盂偏了,直接磕在了大衣柜上。

  聲兒那叫大啊,跟敲鑼似的,左鄰右舍絕對聽見了。

  連水清都被驚了一下,可想而知,腦袋上困在痰盂兒里的洪衍武是什么滋味吧?

  天崩地裂啊!

  當時,只見這小子抱著痰盂兒帽子轉了三百六十度,一屁股就坐地上起不來了。

  還撞倒了衣架,碰到了水杯,又是一通稀里嘩啦。

  然后兩條腿就不規律地開始哆嗦。

  說白了,都震得抽抽了。

  給水清嚇得唷,趕緊又弄點兒涼水灑在洪衍武脖子兩邊,再往痰盂兒里頭扇風。

  然后就帶著哭腔問怎么辦?要不要叫人去?

  洪衍武在痰盂兒里好不容易回過氣兒來,聞著雪花膏的香氣撲鼻,心里這個委屈啊,是他媽真想哭一鼻子。

  因為別忘了,痰盂兒還有個稱呼呢,叫做“尿盆兒”。

  這事兒要傳出去經人一編排,就成了“小武結婚當天鉆他媳婦的尿盆兒,進得去出不來了。”

  這要傳出去,永遠無法洗清的恥辱得伴隨他一輩子,那他還活不活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門外也響起了陳力泉擔心的聲音。

  “小武,小武,你們屋里沒事吧?”

  如何選擇,是要臉還是要命?真是兩難啊!

  天才一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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