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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重逢

  1978年,由于從京城發往全國各地的九十組長途列車已經完全淘汰了燒煤的蒸汽火車,全都換上了“東風2型”和“東方紅2型”的內燃機車,均速能保持在八十公里左右。

  那么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京城到濱城九百多公里的路程,早上走,晚上也就能到了。

  這比起去年來,得咣當一天一宿的路程可謂是莫大的進步,對所有旅客來說都是一種切實的好處。

  只是即使如此,身處硬座車廂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主要是當時鐵路線運力不夠,為解決這個問題。既賣座票,還賣站票。那么車上的人可就多極了。

  就看車廂里這個亂勁兒吧。除了有座兒的人,還有站著的、靠著的、蹲著的。有帶大件兒行李的,還有帶著孩子、背著麻袋的。擁擠不堪,吵鬧非常。

  而且當時車廂還不禁煙。

  這么一來,吞云吐霧的人不斷,車廂到處是煙霧渺渺。再加上腳臭、屁臭,和孩子尿褲子,那味兒叫一個躥,誰都不免被熏得暈頭轉向。

  也就多虧“糖心兒”挨著窗戶坐,才能好受點。可就是這樣,她那漂亮的小臉兒也有點發綠了。一個勁兒地看她那塊“歐米茄”,巴不得早點去餐車吃飯。

  洪衍武當然心疼啊,他就得想辦法解決問題。于是中午十一點的時候,他就找了一趟列車長,遞上了一根煙,想問問有沒有空出來的臥鋪想補上差價換進去。

  也算他運氣好,得知除了五六個散客以外,待會兒還有一個軟臥包房的幾個京城干部,會在秦皇島下車。唯一的難處就是他沒有“團級、處級”的介紹信。不夠格換鋪。

  洪衍武哪兒能讓這種小事給難住?趕緊就說他不要票,而且可以按四個人八十塊的全程價付費,只希望列車長行個方便。

  這也就意味著,完全轉成了私下交易,錢全能裝進列車長自己的腰包。

  如此一來,最后的關節被打通了。列車長很爽快地忽視洪衍武他們仨平民百姓的身份,讓他們享受到了有些“僭越”的特殊待遇。

  而且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順帶的好處。那就是在列車長的關照下,他們還得以提前十分鐘進入了去餐車車廂。

  不但提前免于硬座車廂之苦,連吃午飯也不用排隊了。

  今天的人們往往有個誤解,認為幾十年以前消費水平低。去餐車吃飯的人很少,那應該是一件很方便、很體面、很享受的事兒。

  但其實這種想法只對了一半。

  當年的人們乘坐火車旅行能在餐車正經吃上一頓飯,確實是一件挺體面,也很享受的事。這主要得益于當年那些老廚師的素質和手藝。

  但人少,方便可就未必了。

  因為實話實說,當年畢竟是計劃性經濟,餐車除了為生活水平較高的領導干部們提供服務,也要講究“為人民服務”的。

  像餐車的提供的食品,除了五六個炒菜,賣的確實是外面兩三倍的高價以外,可還提供三毛錢的肉絲面,四毛錢的精粉肉絲面,和一菜一湯一碗米飯的五毛錢客飯套餐呢。

  這些經濟實惠的東西才是顧客消費的主流。老百姓也并不是吃不起,只是舍不得,并不乏有人為了體驗一下餐車就餐的特殊體驗,咬著牙跑來享受一番的。

  另外,為方便自帶干糧的旅客,餐車還有為旅客燴餅、燴饃的服務和義務。這自然就能吸引來更多的普通旅客了。

  所以實際情況是,一到飯點兒,廣播一通知,僅僅一節車廂的餐車照樣是人滿為患,遲一步就得過道里擠著排上個把小時,才能輪著了。

  洪衍武他們幾個,今兒這就算是撈著了。

  作為頭一批進入的顧客,不但免于排隊著急之苦,還可以優先找個向陽的窗口坐下,舒舒服服地慢慢點菜。

  他們要了一塊二的辣子雞丁、八毛錢的白邊肉、九毛錢的溜肉段、六毛錢燜排骨。和三碗一毛錢的二等米飯,五瓶八毛的“濱城啤酒”。

  攏共八塊八毛錢,連喝帶聊,吃得美美的。

  飯后他們也沒急著走,回硬座車廂那不是犯傻么?就在這里坐等。

  慢條斯理地抽著煙又喝了壺茶,秦皇島站也就到了。仨人這才回去拿東西,在列車長的親自引領下,帶著兩箱土特產移駕軟臥包廂。

  從這時候起,可就徹底舒坦了。

  這兒的鋪位又大又舒服,連開水都不用自己打。他們各自躺在鋪位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漸漸進入了夢想。

  下午睡醒后,又起來打了會兒牌。臨到晚上六點多,列車到達了濱城火車站。

  不過他們舒服是舒服了,可因為列車晚點半個小時,讓早早就來了的“大將”和楊衛帆卻是一通好等。

  因此等人潮涌出,彼此在出站口見面的一刻,楊衛帆頭一句話就開上了玩笑。

  “你們倆真成唉,跟火車司機商量好了吧,還真會掐著飯點兒來。”

  “大將”一見著洪衍武,更是興師問罪。

  “小武,你小子太摳了。我們盼了好幾天,就等著看你回的電報,想著總比楊子帶話詳細多了。好,收到電報一看,才四個字!你的錢都舍不得花,留著娶媳婦呢?”

  本來自以為徹底占據了情理的高點,又憋了一肚子牢騷,“大將”還要滔滔不絕往下數落呢。可他全沒想到洪衍武根本沒接話,卻是不動聲色讓出了身后站著的一個大姑娘。

  然后鄭重其事地給他們介紹,說是他自己的對象。再加上那姑娘又艷色驚人,這一下反倒讓“大將”尷尬無比,為最后一句后悔起來。

  “嗯…嗯,你好。我…我叫‘大將’,不,不,我叫蔣海潮,外號‘大將’。不好意思,我就愛胡說八道,你可別往心里去…”

  楊衛帆也是一個出其不意,他吃驚的樣子并不比大將好多少。瞪圓了眼珠子,看看“糖心兒”,又看看洪衍武,也同樣是帶著磕巴介紹完了自己。

  反倒是來之前總覺得不好意思的“糖心兒”,此時表現的相當大方。她不但含笑主動跟倆人都握了下手,話也說得讓人寬心。

  “我叫唐昕,外號也是‘糖心兒’。您兩位怎么稱呼我都行。蔣大哥,楊大哥,咱們雖然初次見面。可我早就聽過您二位的大名,知道你們都跟小武是不分彼此的鐵哥兒們。我也知道男人彼此開些玩笑很正常,真正的朋友都是不拘小節,交一輩子的,所以今后咱們在一起相處,你們可別因為我有什么顧慮,該怎么著還怎么著。我還怕你們因為我,今后跟小武鬧生份了呢…”

  好,就這一番話,立刻把“大將”說得眉開眼笑,連說“糖心兒”爽快。楊衛帆更是偷偷沖洪衍武一豎大拇指,表示由衷的贊賞。

  嘿,給這小子都快美出鼻涕泡來了。

  沒轍,誰讓他的“糖心兒”就是這么出色呢。家里、外面全不含糊。

  誰有這么好一個姑娘當媳婦,作夢能不樂出聲兒來?

  就這樣,才第一面,“糖心兒”就充分展現出了自己的親和力,給“大將”和楊衛帆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和莫大的好感。

  幾個人再相處起來果然就輕松多了。

  后面的事兒肯定也沒別的,是先安頓,再去吃飯。

  總之,“大將”一拍胸脯,硬是把洪衍武仨人到濱城的吃住都包圓了。

  他不但在“勝利招待所”找謝經理,給洪衍武他們訂了最好的兩間套房。還在“海味館”擺了一桌大席,給洪衍武一行接風洗塵。

  這一天晚上,幾個分別了大半年的朋友,聊著近況和往事,誰都喝得不少。

  “糖心兒”也收獲不淺,不但品嘗到了最地道的“濱城海鮮”,也見識到了這幾個大男人,最性情、最具孩子氣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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