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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外傳) 顯能

  事實自然和洪衍武所想不同。玉爺與李堯臣是什么交情,哪兒能置身事外?結果一得著信兒,老爺子二話沒說就起身趕去了。陳力泉則以師父馬首是瞻,緊步相隨。

  至于洪衍武,對此多少有些意外,可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去了。只不過要論動機,他的心思還多少有點見不得人。

  說白了,這小子現在除了想一睹“湛盧”寶劍的真容,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外,就是想看看玉爺如何丟人獻丑,好證明老爺子過去的話都是吹噓,回來再徹徹底底地取笑一直對師父無比信任,每天還在傻練功的陳力泉一番。

  其實洪衍武一直都沒告訴陳力泉自己發現了玉爺的“秘密”,就是因為他嫉妒陳力泉在老師和工宣隊面前待遇比他好,心里有氣,有心讓陳力泉吃點悶虧。

  正所謂“不懂裝懂行行有,以己度人枉小人”,人一旦存了不良的念頭,思維往往就會進入死胡同,而現實回饋的往往就會是一種“打臉”的結果了。

  這句話還并非單指洪衍武一人,對另一伙子人來說,同樣如此。

  當玉爺一行人趕到李堯臣家的時候,李家的鬧劇正到了沖突升級的關鍵之時。

  由于李堯臣的長子只是好言勸說,怎么也不肯交手,已經激得體校那幫人越來越有要強搶民宅的趨勢了。不但十幾個像是學生的半大小子把李家院子扔砸得一塌糊涂,就連那兩個膀大腰圓的體校教練也在不依不饒地推搡著李家長子,看他們步步緊逼樣子,拳頭像是已經癢癢到極致了,備不住就真的就要動手傷人了。

  玉爺來得正是時候,隨著他高聲一聲“住手”,局勢馬上有了改觀。李家長子是如遇救兵,激動下眼望著玉爺叫了聲“師叔”。而體校一眾師生也知道來了攪事的人,一股腦地把玉爺幾個給圍上了。

  按照當時社會環境的特殊性,干什么都得先對上幾句語錄或革命口號,下面才能談到正題。那么自然,今天這場風波也不例外。

  在體校師生圍著玉爺等人爭先恐后地喊出氣勢如虹的“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和“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口號后,玉爺同樣用“狠斗私字一閃念”和“要文斗,不要武斗”來暗諷相對。而接下來,雙方這才開始自報家門。

  玉爺聽聞得知,這些師生都是來自什剎海體育學校的。那兩個帶頭的教練一個是教武術的,一個是教摜跤的。練武的姓董,師承“梅花拳”。練跤的姓馬,其師父是跟天橋跤王“寶三兒”撂過地兒的,應該算是“寶三兒”的徒孫。而這么一來,玉爺也就算是攀上了關系了。

  怎么呢?

  原來“寶三兒”本名寶善林,此人正是玉爺好友宛八爺的關門弟子。

  玉爺也不繞彎兒,直接就把自己和宛八爺的這層關系給說出來了。結果這一下馬教練可就臉綠了,他怎么也沒想到,今兒上門尋釁,竟撞見一位跤行里曾祖輩兒的人物了。

  這事擱誰也得為難,先不說事兒還能不能辦成,要按輩份叫玉爺一聲兒,他這臉上也掛不住。

  玉爺自然看出了馬教練的尷尬,只是他的本意也并非以輩份兒壓人,而是想靠這層關系化解干戈。于是老爺子點到為止,反而岔開了話題,和顏悅色好言相勸。他再三解釋,說李堯臣的歷史問題還存在爭議,而且李家已經把平生收藏的三十九件兵器都主動獻給國家了,現在“湛盧”寶劍是國家允許李家保存的祖傳之物。所以希望馬教練能念在情分上賣個面子,別再難為李家了。

  臉色變幻中,馬教練不免有些詞窮。可這時那個董教練卻不干了,他高聲大叫,指責玉爺口說無憑,亂充大輩。說什么“師道尊嚴”本就是過去武行奴役徒弟的工具,他就是自己親手把講究“封建禮教”的師父給抓起來的。

  他還說李堯臣就是利用所謂“武林泰斗”的名望,和“欺世盜名”的手段成為舊社會武行里一霸的。他們“造反”反的就是這種武術界的禍害。今天來,就是要揭露李堯臣“名不符實”的真面目。要是李家人不能向革命師生證明他們的家傳武藝確有過人之處,就得把“湛盧”寶劍交出來。還得追究他們長期編造謊言,蒙蔽國家領導人和廣大人民群眾的罪行!

  這番話一說完,馬教練的態度立刻恢復了強硬,因為這牽扯到了革命立場問題。而那些體校的學生們更是大呼小叫,一副要掀房頂的架勢,勢必要將“造反”進行到底不可。

  在吵鬧紛亂之中,洪衍武自己一人已經悄悄躲到最后面去了。挨揍有多疼他比誰都清楚,雖說他算人家的“師爺爺”,可看這意思,屁都不頂,他可是怕被這場“武林打假”行動牽扯進去。

  而本打算不動手,要講理的玉爺則嘆了口氣。因為看目前情況,說什么都是假的,這伙人想強搶豪奪才是真的。跟他們講理根本講不通,否則他們也就不會執意要欺負一個已經下不了地的老人了。所以現在老爺子考慮的,倒是這場架該怎么打的問題了。

  玉爺頭上的“帽子”也不比李堯臣輕,如果真打重了,事情不好收場。可如果不露點真玩意兒,這伙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恐怕還是不肯罷休的。

  于是玉爺琢磨了一下,便謙虛地聲稱自己對武術和跤術都略懂一些,愿意代表李家與革命師生們切磋一下。只是以武犯禁為社會所不容,真傷了人就不好了。所以還是避免交手,來“文比”的好。

  在玉爺看來,天下武技不外乎著重“攻”、“防”、“躲”之能,所以他便提議以這三方面能力作為比試的題目。至于具體比試的辦法,可一方先示其能,如另一方做不到,便以輸論,如均能做到再隨意加碼。

  玉爺還說這三場比試,如果他輸一場,寶劍便可當即奉上,但如果僥幸全勝,他的要求則是請各位革命師生打道回府,今后也不要再為此事糾纏。

  李家兩個兒子早受過李堯臣的囑咐,又了解玉爺的一身本事,都表示任由玉爺做主。

  而在兩個教練的眼里,玉爺名不見經傳,又上了年歲。他們都不知道厲害,還以為玉爺這是心虛示弱,可謂正中下懷,更是忙不迭地滿口答應下來。

  董、馬二位教練這時候可以說是滿心歡喜,他們以為寶劍已是囊中之物。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真的開始比上了,倆人的眼珠子卻差點沒掉在地上。

  第一場比得是攻擊力,由董教練親自出馬。他在地上摞了五塊紅磚,結果一掌劈下,碎了一地。就在眾多學生的叫好聲中,董教練還得意呢,卻不想玉爺隨后竟也輕松自如地做到了。而且玉爺轉臉又給他出了個更難的題目——老爺子屈臂躬身一發拳,直接把李家的半扇院門給打飛了。

  李家門戶寬廣,院門又高又大,并且還是柴木包銅加厚的,這半扇門少說也有七八十斤,玉爺這一拳能把門轟飛一人多高,想想就知道有多大勁道了。正所謂“腳打踩意不落空,消息全憑后腳蹬”,這自然用的是形意拳的腳打之法,把全身的力道集中于一拳之上才能有此效果。

  說真的,玉爺可還收著勁兒呢,否則要把門板打爆了也并非難事。但這下董教練卻崴泥了,他哪兒懂形意呀,結果臊了個大紅臉便只有認輸了。

  而洪衍武、陳力泉以及體校的那些學生們,則個個目瞪口呆,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第二場要比防御力,論順序應該當玉爺先出題。老爺子也沒玩什么花里胡哨的東西,只讓李堯臣的兩個兒子,取來數根實木鎬棒往他身上使勁砸。結果在他憑借“排打功”連斷數根鎬棒之后,那兩個教練大眼瞪小眼了一番,試也沒敢試,直接就放棄了。

  而那些學生們也都不鬧騰了,個個垂頭喪氣,像是打了蔫兒的茄子。唯獨洪衍武倒是來了精神兒,他也不怕挨打了,興致勃勃地又鉆到前頭來看了。

  其實到了這會兒,體校所有的師生幾乎都已明白玉爺身上有真能耐了。只是由于貪念作祟,董教練還不肯徹底放棄。這小子在給馬教練交換過眼色后,又嘀咕了幾句,然后兩個人便一起改口反悔。聲稱武術不是打把式賣藝,還污蔑玉爺的本事都是雜耍班子的,非要來一場拳拳到肉的真打才算本事。

  玉爺自是明白他們的這種“不撞南墻不死心”的心態,雖然有些看不起他們這種出爾反爾的行徑,不過為了徹底讓他們死心,他最后不僅一口答應了下來,而且索性還提出了一個對他們更有利的比試條件——那就是下面這場比試,在場的十幾個體校師生可以全上,也無須他們打倒自己,只要能搶走他頭上的帽子便算他們贏。而他獲勝的條件則是反過來,要搶走體校師生所有人頭頂的帽子才行。

  這么優厚的條件,傻子才不答應。董教練帶頭,他當即就招呼人手一起圍攻玉爺。

  那不用說,十幾個人一下子都撲上來了。可玉爺倒也并不慌張,他幾下推開先撲上來的人,接著就從人群的豁口搶了出去,然后便開始用“轉七星”來應付他們。

  玉爺腳上走得快,身子如閃電,手上則像狗熊掰棒子似的,抓了帽子就往腋下一別。一時間,他就跟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里“飛”,任憑那些人橫沖直撞,怎么撲怎么打也難實在地碰著他。

  就這樣,隨抓隨別,沒多久那十幾個人就都禿了腦袋了。最后隨著玉爺一聲喊“停”,這些人才察覺,敢情此時他們所有的帽子都已經別到了玉爺的腋下了。

  沒有喝彩聲,可這種結果卻是所有體校師生所想不到的,一下子,全場寂靜無比,參與進來的每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特別是那兩個教練,他們心中的驚懼是最厲害的,因為和學生們不同,這兩個人習武多年,手下也有幾分真材實料。他們自然明白玉爺這一手到底意味著什么。

  不約而同的,“能摘帽子,也能摘腦袋”這句話就浮現在他們心里,兩個人又哪能不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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