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鋒銳在現場,不愿回頭去看的那一幕,其實拒絕者,指揮部,乃至全人類,很快都看見了。
高空的衛星影像下,幾乎整個極點區域,都已經被一場盛大的光芒籠罩住了。
人們都知道,那座牽引場還沒有最終完成,可是它的規模,早已如巍峨參天的魔殿。它本就有一個藍色的光罩在外,而現在,仿佛有千萬道光,持續從中心散射出來,光芒璀璨、耀眼,甚至刺目。
能量的波動在空氣中熾烈出聲,嗤啪作響。
至這一刻,就算是這個世界的普通人,都已經可以得出確定的結論:那座尚未完成的牽引場,啟動了。
以它的規模和現在的能量表現,等它牽引完成,必定會有又一支龐大的大尖部隊,出現在人類生息的這顆蔚藍星球上。
沒有人知道那其中具體會有什么,是不是完全無法抵抗…但是也許,南極半島的那些船和飛船,來不及升空、起航、回來了。
也許那里,一百多萬人類戰士剛被救贖的命運,又會重新落進黑暗里。
然后,人類的未來…
沒有人有心思想到那么遠,他們也不需要想那么遠,阻止“它”的念頭在心底生出來,幾乎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在畫面上同向移動。
牽引場外圍邊緣,溪流鋒銳那個剛突圍離開不久的渺小方陣,停住了。
人們發現了這一點。
但是看不清楚,黑衣戰陣在牽引場盛大光芒的照射下,模糊到幾乎只剩一片殘影。
“溪流鋒銳。”“他們…”
“他們距離牽引場最近。”
“他們停在那,要回頭嗎?”
“回去剛剛拼死才掙脫的那個地獄,去嘗試阻止這一切么?”
這似乎是擺在眼前唯一可能的辦法,人們在想到這一點的最初,心中生出激動和期待。
但是很快,期待就變成了灰燼…那可是溪流鋒銳啊,但凡他們有一絲機會能做到攻破牽引場,他們又何至于在那樣巨大的犧牲后,選擇拼死突圍出來?
然后,激動變成了不忍…那個所謂眼前唯一可能的辦法,其實根本就不是什么辦法,它只不過是一些人,站在遙遠的地方,無恥地期待和要求,那些已經付出了巨大犧牲的人,再去把最后殘余的生命燃盡…哪怕他們成功的可能,其實無限接近于0。
“我不應該這樣想。”“這個世界,不該這樣想。”無數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期待和所想,實際是那樣的殘忍。
“…毀滅吧,累了。”南極半島,末日長城號太空母艦的船艙里,實習記者林丫,身體直直往艙壁上一靠,自言自語說。
“這叫什么事啊?他們死定了,活了,他們又要去死;連戴呃都弄死了,半島都挽救了啊,結果還一個特么的牽引場,啟動了…有完沒完啊?!”林丫喪氣而惱火想著。
在她的臂彎里,姚悅剛已經因為情緒變化太劇烈,已經昏過去了。
溪流鋒銳的戰士們,大概都不會去在意和考慮這個世界的想法,善意與惡念都無所謂。
他們站著,依然沒人回過頭,沉默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唯一那個坐著的身影上。
不管內心怎么想,傾向怎么樣,他們不吭聲,在等溫繼飛的決定。
可是,溫繼飛崩了。
他是這一戰貫穿始終,真正最核心的那個人。最開始是他,做了來的決定,中間是他,親手指揮了這一路的奔襲,包括牽引場下大尖群中的絕望死守,最后還是他,做了走的選擇…
剛才有那么兩分多鐘,溫繼飛曾經以為,他不論作對還是做錯,終于完成了這一切。
但是,命運突然又一次,蠻橫地橫在他身前,殘忍地告訴他,還沒有。
到這里,仿佛一根一直持續緊繃的弦,終于繃斷…溫繼飛的意志,突然一下就崩潰了。
作為指揮官,比他身后所有溪流鋒銳的戰士,都更早崩潰。因為他是負責做決定的那個,當這里沒有韓青禹,他就是唯一能做決定的那個人。
現在,又一個不得不做的選擇,擺在了溫繼飛的面前。
時間可能過了兩分鐘,甚至快三分鐘,牽引場的能量波動搖晃著空氣和地面。
終于,“不干。”
聲音不大,說話的同時,溫繼飛終于把臉從手掌中抬起來,把頭抬起,坐直。
這一句戰士們沒聽清,身體前趨,更凝神去聽。
“老子不干…咱們不干。”溫繼飛又說了一遍,聲音大了些,陳述式語氣里的情緒,隱隱有解脫和放棄的意味。
這一次,戰士們聽清了。
“…那就不干。”
“對,誰愛干誰干去,反正咱不干。”
“累了。”
“嗯,可不是么!去特么的全人類!”
“去特么的這個世界!”
他們大聲而紛亂地附和著,聲音爽朗笑著說。
溫繼飛轉頭看了看他們,小心翼翼不讓目光穿過他們…他像是一個受了恐懼和委屈,決定放棄的家伙,得到了肯定和鼓勵…這個世界很少有人肯定和鼓勵放棄。
媽的,這樣也行?溫繼飛無奈也笑起來,紅著眼眶像一臺拖拉機那樣突突突突地笑。
“那就這樣吧,反正結果都不一樣,不是么?”
回頭是死。
走,如果牽引場啟動完成,待會兒新的大尖部隊掃蕩整個南極洲,他們也一樣走不掉。
這種情況,大概很多人都會理性地權衡,然后說:“既然這樣,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哪怕成功幾率接近于0,至少還有一絲可能,不是么?”
“不,就不!”溫繼飛在心里無比幼稚的回應。
老子開始帶他們赴死的時候,沒想過能回頭,可是現在,既然我又帶他們出來了,我就絕不帶他們再回去。
就算很快會有新的大尖部隊,席卷整個南極戰場,席卷世界…
就算待會兒,它們就會從身后碾過來…
“都是死,老子也挪個窩再死。”
溫繼飛這么想著,一手支地站起來,看向佩格芒特。
這是因為他是這里唯一的“外人”,同時,更是唯一有資格說他還想去試試的那個人。
“不去啊?”佩格芒特說:“那我也不去。”
溫繼飛意外一下:“…”
“怎么了?是真的搞不動啊。既然搞不動,思考后果有什么意義?!”佩格芒特說罷也不看牽引場了,收刀轉身,和溪流鋒銳保持同向而立。
“接著跑嗎?”他偏頭問。
“要不,用走的?”溫繼飛想了想后笑著反問。
既然牽引場已經啟動了,無法阻止,至少一支龐大的大尖源能艦隊,很快會降臨…他們現在是跑還是走,其實已經沒有太大差別了。
“行啊!反正也累了。”“好,那咱慢慢走一次。”“嗯,而且來了這么久,都還沒好好看過這塊冰原,那些冰川呢。”
身后溪流鋒銳的戰士們紛紛說。
“那就,走著。“溫繼飛笑了一下,帶頭邁步。
而后,戰陣邁步。
背對光芒耀眼的牽引場,背對人類命運的又一個關口…抱歉,這一次,無能為力了。溪流鋒銳最后3000將士,收刀降低潮涌,松懈了陣型,信步朝前走去,走在南極大陸無邊無際,美麗的冰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