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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接下來蒙仲將代表魏國前赴趙國邯鄲,參加‘五國伐齊邯鄲會議’,相比較前一陣在陰晉的伐齊倡議,邯鄲會議才是具體商量伐齊戰術的會議。
但今日段干寅所講述的那則謠言,那則有關于宋王偃與太子戴武之間發生矛盾的謠言,讓蒙仲感覺格外的在意。
宋國太子戴武,乃是蒙仲所見到的諸國儲君中最具正人君子品德的,甚至于稍稍有些迂腐,沒辦法,誰讓惠盎與薛居州將這位太子教導成了一位儒家弟子呢?
但盡管如此,太子戴武的個人魅力,在蒙仲看來也是首屈一指的,至少在他看來比趙王何還要出色,更別說傳聞中好、男風的魏太子魏圉,總之由太子戴武執政宋國,蒙仲是非常支持的。
反之,萬一這位寬容、仁厚的太子殿下出現了什么閃失…
蒙仲不敢想象。
因為心事重重,當晚于王宮的慶功宴,蒙仲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大司馬翟章看出了這一點,于半途借如廁之名將蒙仲拉到殿外,小聲叮囑道:“大王為你慶功,故而設下今晚的宴請,然而你今晚的表現,可對不起這場酒宴啊…”
聽到這話,蒙仲遂苦笑著將段干寅講述的謠言告知了翟章,只聽得翟章皺眉不已。
他對蒙仲說道:“段干氏是如何得知的?老夫返回大梁之后,便派人前往宋國彭城,可信使至今還未返回哩…”
“據說是從前來大梁經商的商賈口中得知。”蒙仲解釋道。
說著,他頓了頓,看著蒙仲低聲說道:“大司馬,在下有些在意宋國…按照我原本的估算,郯城沒有那么快淪陷,怎么說也能守到今日年末,直到明年年初因城內柴糧耗盡而被齊軍攻破,可是據傳聞,郯城是守了不到三個月就淪陷了…我怎么想都感覺不太對勁。”
翟章微皺著眉頭看著蒙仲,問道:“你是想立刻奔赴宋國?可你不是要到邯鄲赴‘五國伐齊’的會議么?”
是的,五國伐齊會議設在趙國的邯鄲,這是之前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定的,其中原因嘛,無非就是各國派人至趙國邯鄲,向趙國施壓,迫使趙王何同意趙國亦假如討伐齊國的行動,那么接下來便就近在趙國的邯鄲召開五國伐齊會議,商討討伐齊國的具體戰略。
魏國這邊的赴會代表,顯然就是蒙仲無疑。
對于穰侯魏冉的提議,蒙仲本來覺得并非壞事,但當時的他,可沒想到宋國這邊戰況會如此嚴峻。
想到這里,他懇求翟章道:“大司馬,能否請您代在下前往趙國赴會?”
“啊?”
翟章捋著胡須愣神地看著蒙仲,旋即語氣有些古怪地說道:“蒙仲,老夫代你去趙國赴會,這固然沒什么問題,可你要知道,這次的赴會,可不單單只是商議討伐齊國的策略啊…”
是的,這次將于邯鄲召開的五國會議,其實更主要的是確定五國伐齊聯軍的統帥。
關于這個位置,蒙仲的呼聲相當高,秦國那邊,像魏冉、司馬錯等人都認可由蒙仲擔任這個位置,唯獨白起對此很不滿意,跟蒙仲爭辯了幾句,但總得來說競爭力不大。
但眼下蒙仲要趕奔宋國,甚至看樣子要提前幫助宋國抵抗齊軍的入侵,那么缺席了會議的他,自然也就無法再擔任聯軍統帥的職位——這里并沒有什么陰謀,只因為聯軍統帥要負責五國軍隊的召集以及糧道的路線,簡而言之在聯軍出動之前要提前做好各種安排,倘若蒙仲遠在宋國,自然無法負責這方面的事,那么就只能放棄。
蒙仲顯然是聽懂了翟章的言下之意,淡笑說道:“我并不在意那個位置。”
翟章眼巴巴地看了蒙仲半晌,忽而玩笑說道:“若不是老夫很欣賞你,這會兒就一巴掌把你給拍下去。若老夫再年輕十年,定要跟你爭一爭這個位置,沒想到你小子還不在乎…罷了,既然你主意已決,老夫就叫唐直代你去赴會吧。對了,那么關于聯軍統帥這個位置,你是支持韓國的暴鳶,還是秦國的白起?…老夫個人覺得,這個位置最好還是別落到秦人手中,免得后續發生什么變故。”
“不至于的。”
蒙仲當然知道翟章在擔憂什么,聞言搖搖頭笑道:“秦國眼下恨不得我魏國傾盡國力去吞并齊國,去跟那些不愿受魏國通知的齊人拼個兩敗俱傷,怎么可能在這會兒故意生事,讓魏國重新將注意力轉向秦國呢?…不過大司馬所說也在理,這樣吧,請大司馬派人通知唐直兄的時候告訴他,讓他代我推薦燕國的樂毅擔任主帥…”
“樂毅?”翟章臉上露出幾許驚訝之色:“不選暴鳶?”
蒙仲以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解釋道:“暴鳶老哥…不是樂毅的對手,他駕馭不了白起的。”
在說這番話時,其實他心底也有些嘀咕。
因為在他看來,其實樂毅也駕馭不了白起啊,畢竟白起,那么多么高傲的一個人啊。
聽到蒙仲的話,翟章捋了捋胡須,驚訝說道:“樂毅此人,老夫記得是你早些年的副將吧?此人竟有這等能耐?可這些年來從未聽過他有什么過人的事跡啊…等會,傳聞不是你與樂毅關系不好,是故你二人才分道揚鑣么?”
顯然蒙仲也聽說過類似的謠傳,聳聳肩說道:“以訛傳訛罷了,樂毅與我,乃手足兄弟。”
聽到這話,翟章遂也不在追問,點點頭說道:“那好,我回頭派人到鄴城,叫唐直代你去邯鄲赴會,按照你的意思,推薦燕國的樂毅擔任聯軍統帥…那么你呢,你打算幾時奔赴宋國?”
“越快越好。”蒙仲低聲說道:“可以的話,我希望明日就動身…”
聽到這話,翟章表情古怪地看了幾眼蒙仲,說道:“據老夫所知,大王原本打算留你在大梁住幾日,設法叫你與太子多親近親近…罷了,這件事老夫去說吧,想來大王也能諒解。”
說到這里,他拍了拍蒙仲的肩膀,笑著說道:“宋國那邊最近不安穩,你去的時候要小心一些,老夫還指望著你來接老夫的位子呢。”
“多謝大司馬關心…”
剛說到這,蒙仲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翟章這話背后的深層含義。
這位大司馬眼下故意提起接班的話茬,不會是擔心他這次回宋國之后就不回來了吧?
可讓他思考著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卻見翟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好了,回去吧,時候長了,萬一殿內的人誤以為咱們掉廁坑里了就不好了。”
見堂堂魏國大司馬居然說出這么粗鄙的話,蒙仲頓時哭笑不得。
當晚,待宮內的宴席結束后,魏王遫派人留下了蒙仲。
片刻之后,在兩名宮中侍者的帶領下,蒙仲走到了偏殿,見到了魏王遫與翟章二人。
待蒙仲見禮后,魏王遫指了指翟章,問蒙仲道:“適才寡人聽大司馬所言,卿欲于明日便啟程奔赴宋國?”
“是。”
蒙仲點點頭,解釋道:“或有謠傳,稱宋王與太子戴武不和,太子興兵攻討彭城,臣不知此事是否屬實,心中不安,故而想盡快前往宋國探查究竟,請魏王恩準。”
魏王遫點點頭說道:“卿本就是宋人,然而為我魏國的利益,卿才遲遲不歸故國,誠乃忠義!今魏秦之爭有所緩解,寡人又豈會阻攔卿去幫助宋國?只是…”
他頓了頓,有些為難地對蒙仲說道:“只是我魏國眼下暫時無力派兵跟隨郾侯一同前往…”
“魏王多慮了。”
蒙仲正色說道:“這場仗是在下指揮的,在下自然明白為了打贏這場仗,魏韓兩國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雖眼下五國聯合伐齊在即,但魏國的軍隊,確實需要好好修整歇息一番…”
聽蒙仲這么說,魏王遫很是高興,連連點頭說道:“卿果然通情達理,這樣,雖先前伐秦的軍隊需要修整,但寡人可以從大梁的宮衛中抽調兩千人,護送卿前往宋國,希望卿莫要嫌棄人少。”
蒙仲當然不可能嫌棄那兩位宮衛,畢竟大梁的宮衛,那可也是魏武卒,雖然因為缺少戰場經驗,論戰斗力比不上河東武卒,但最起碼也是魏武卒的底子,是經過層層篩選后選出來的,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個人的體能,都不是一般的魏卒可比。
問題是…
“魏王的好意在下心領,雖兩千宮衛并不少,但杯水難救車薪,況且抽調兩千宮衛之后,會使王宮防守空虛…”蒙仲婉言拒絕了魏王遫的好意。
的確,對于動輒幾十萬交戰人數的宋國戰場而言,那兩千名大梁宮衛雖說實力不弱,但總得來說還是很難起到什么幫助,倘若再弄得大梁王宮守備空虛,引發了什么亂子,那就更劃不來了。
見蒙仲執意婉言拒絕,魏王遫也不再強求,畢竟他的本意也只是想籠絡蒙仲而已,就像方才翟章對蒙仲故意提及,告訴蒙仲日后接他的班,說到底還是怕蒙仲這次回到宋國后就不回魏國了,使他魏國失去了一名比龐涓更出色的宿將。
因此,只要示好的目的達到,被蒙仲婉言拒絕,魏王遫當然不會在意。
次日清晨,就當大梁的魏人還沉浸在昨日迎接郾侯蒙仲回都的喜慶之時,蒙仲帶著他隨行的百余名方城騎兵,踏上了前往宋國的道路。
途中,蒙仲翻看著翟章交給他的一卷竹冊,竹冊上大致記載著魏國細作所打聽到的,有關于齊國伐宋之戰的進展。
據這些消息所稱,齊國的軍隊現如今主要集中在微山湖的北部與東南部,宋國西北部,比如陶邑,暫時威脅并不大,看齊軍這個架勢,蒙仲認為齊國是打算逐步傾吞,先從北面、東面,聯下宋國的彭城,占領宋國的都城,然后再繼續向西進兵。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蒙仲暗地里稍稍松了口氣,因為齊軍的進兵策略,意味著他的故鄉,短時間內不至于遭到太大的威脅,他的老師、他的親人,不至于受到齊軍的迫害。
但從大局來說,蒙仲也很擔心彭城淪陷,畢竟彭城是宋國的都城,一旦淪陷,對宋國軍隊的打擊是非常大的,搞不好還未等五國軍隊在邯鄲匯聚,宋國就會被齊軍一舉攻陷全境。
到那時,縱使有五國聯軍幫助,幫助宋國收復國土,宋國難免也會步上當年燕國的后塵。
…希望彭城能再堅守一陣子。
蒙仲心下暗暗祈禱。
蒙仲的故鄉蒙城,距離大梁并不算遠,大概是四百多里的樣子,在日夜兼程的情況下,蒙仲在短短四日內就抵達了蒙城。
抵達蒙城一帶后,蒙仲率先來到蒙邑,坐在馬背上遠遠觀瞧,見蒙邑那片村莊內頗為安靜,隱隱鞥看到炊煙,他著實松了口氣。
“走,進邑。”
吩咐了麾下的百余名方城騎兵一句,蒙仲騎著戰馬迅速接近蒙邑。
此時,早有在村邑外曠野玩耍的孩童看到了蒙仲這一行人,連忙跑回村里,將這件事告知大人。
片刻之后,村邑內就響起了警訊,幾名族內的年輕人迅速關上村落的大門,站在哨塔上窺視村外,直到他們看到了幾面‘方城軍’的旗幟,他們這才解除警告,歡呼起來:“方城軍,是方城軍的騎兵。”
而此時,蒙仲亦徐徐撥馬上前,溫聲問道:“我乃蒙仲,蒙鶩叔在么?”
“蒙仲?”
“是蒙仲阿兄…”
“少族長小心…”
些許驚訝的聲音過后,村落的門徐徐敞開,一個年輕人頗有些患得患失地走了出來,帶著幾分小心問道:“對面是蒙仲阿兄么?”
“唔?”蒙仲愣了愣,一時半會竟沒認出來人,直到那名年輕的族弟跑到面前,他才隱約辨認出來:“你是…蒙傲?”
說著,他翻身下馬,走上前拍拍蒙傲的臂膀,笑著說道:“好小子,幾年不見,長這么高大了?”
“嘿嘿。”蒙傲嘿嘿一笑,旋即問蒙仲道:“阿兄,你怎么回來了?前兩個月有族人去方城,蒙遂阿兄說你正在帶兵攻打秦國…”
蒙仲正要解釋,抬頭便看到族長蒙鶩帶著幾名族中的年輕人走向這邊,當即上前行禮:“鶩叔。”
“真是阿仲啊。”
蒙鶩哈哈大笑地走上前來,雙手抓住蒙仲的兩邊臂膀,仔細地瞧了瞧,臉上滿是歡喜。
旋即,他看了眼蒙仲背后遠處的那一百多名方城騎兵,見無人上前,便知道這些人并非他蒙邑子弟,于是他問道:“就你一人?阿虎、華虎他們呢,不是說他們跟你一塊么?”
“阿虎、華虎他們,跟樂進一起徐徐帶兵返回,可能還要過些日子才回大梁,我是聽說宋國這邊戰況不妙,是故提前趕來…”
“唔。”提到宋國的戰爭,蒙鶩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只見他一邊請蒙仲與百余方城騎兵入村,一邊對蒙仲說道:“確實,東邊的戰況很不利,六月中旬的時候,彭城就派人到商丘一帶征兵,要求宋西各縣征募民兵趕赴東邊,蒙摯代表我蒙城,帶了大概三千來個人去了彭城…看在你的面子上,商丘令沒說什么,但像虞城那些個,就被商丘令好生訓斥了一番…”
蒙仲了然地點點頭。
他知道蒙鶩指的是那些‘民兵’的構成,以往宋國征募民兵,比如像各國內各家族征兵,雖然允許流民、農奴占數,但兩者的比例不允許相差太大,比方說當年蒙氏一族接到派兵十乘的指標,即總和七百二十名名士卒,但其中蒙氏族人只有三百余人,其余都是族內收攏的流民、奴隸等等。
這些流民、奴隸的戰斗力,低到不像話,到戰場上充其量就是錦上添花的作用,打仗能力遠不如自幼接受訓練的各家族族人,因此在這方面,商丘令素來是嚴格把關,不允許各家族全部用流民、奴隸充數——那些人組成的軍隊有什么用?
但近幾年蒙邑這邊,蒙氏、樂氏、向氏、武氏等等,這些與蒙仲有交情的周邊家族,源源不斷的將族內年輕族人安置到舞陽邑、加入方城軍,哪里還有足夠的族人去響應商丘的征兵令?因此只能用流民、奴隸充數。
這本來是不允許的,但就像蒙鶩所說的,看在蒙仲的面子上,商丘令對于蒙邑、蒙城這邊算是網開一面,沒有深究這件事。
隨后,蒙仲在族內也見到蒙薦等幾位長老。
蒙鶩告訴他,前幾日帶兵前往彭城的蒙摯派人送回消息,表示彭城那邊的戰況相當不利,因此這幾日蒙鶩與幾位族內的長老正在商議,看看是否要帶著族人投奔方城。
但幾位長老很猶豫,舍不得族內那些祖先傳下來的田地,是故這件事就拖了下來,直到蒙仲今日抵達蒙邑。
聽到這些,蒙仲驚疑地問道:“彭城那邊的戰況很不利么?到什么程度?”
蒙鶩搖搖頭說道:“據蒙摯在信中所說,彭城那邊的士卒,幾無斗志,被齊軍打地節節敗退,或有彭城的臣子勸大王遷都避禍,被大王殺了好幾個了…”
蒙仲聽得眉頭緊皺,他忽然問道:“太子戴武呢?…我在魏國聽說,太子戴武興兵討伐彭城,欲奪取王位,此事當真么?”
聽到這話,蒙鶩驚訝地看了看蒙仲,旋即這才說道:“此前我也不知此事,直到蒙摯前往彭城,到那里寫了封信回來,我才得知這事。不過,并非是太子戴武,而是太子的部下戴璟,他在帶兵回彭城的期間,欲奪取城池,迫使大王將王位傳給太子,但被大王帶兵殺了,后來大王一怒之下叫戴不勝捉拿戴武,據說戴武不愿看到彭城與郯城內戰,不知是逃了還是主動被戴不勝抓獲,反正跟隨太子的郯城軍,眼下是一片散沙…”
蒙仲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么。
忽然,他站起身來,邊說便邊走向屋外:“鶩叔,請你派人向莊師報個信,告訴莊師待我解決宋國之事后再去拜訪他老人家…”
“好。”蒙鶩點點頭,旋即又問道:“阿仲,你哪里去?”
聽聞此言,蒙仲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蒙鶩,舉起的右手攥了攥拳頭。
“去彭城,將某個糊涂至極的老物痛打一頓!”
蒙鶩與蒙薦幾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