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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接管陰晉后,魏韓兩國亦迅速從秦國的國土上撤退,除河東魏軍撤回河東做暫時的修正外,方城軍則與韓國軍隊退入韓國境內,返回各自原本的駐守地。
而在這段時間內,蒙仲則率先返回大梁,準備向魏王遫覆命。
出征將領得勝凱旋,君主自然要有所表示,為了表示對蒙仲的器重,在蒙仲回到大梁這幾日,魏王遫帶著太子魏圉、公子魏無忌,以及國相田文、大司馬翟章等數十位國內的臣子,于大梁城外迎接蒙仲。
不得不說,這在當代已經算是最高規格的待遇,就連蒙仲事先也沒有想到。
當然了,其實他最驚訝的,是田文居然會默許這樣的事發生…
不過仔細想想,就算是田文,又如何能夠阻止呢?畢竟這次蒙仲可是迫使秦國向魏國妥協了,這是近幾十年來幾乎從來沒有過的事,倘若這次田文膽敢忽視蒙仲的功勞,相信翟章、段干寅等人定然會就這件事狠狠針對一下田文。
畢竟現如今蒙仲在魏國的威望與地位越來越高,已經不是田文能夠壓制的了,相信魏王遫心中也有一桿秤:一旦田文與蒙仲再次發生沖突,究竟應該留誰、舍誰。
當日,提前給蒙仲送消息的,乃是段干氏的大公子段干崇,這位大少帶著百余個隨從,騎著馬就等候在梁都的邊界,待看到蒙仲與沿途保護他的一隊方城騎兵出現時,他一邊派人通知大梁,一邊立刻迎上前,將‘魏王欲領太子、百官出城迎接’這個驚喜告知蒙仲。
此時魏國國內,魏王遫已經提前數日放出了‘魏秦停戰’的喜訊,并且他在這個喜訊中著重指出,這次停戰的本質乃是秦國向魏國妥協,并且表示秦國還愿意割讓大荔、臨晉、元里、合陽、少梁、籍姑等幾座城池給他魏國。
鑒于此,這個驚人的喜訊,在短短幾日內就傳得人盡皆知,成為魏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尤其是在大梁,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的,畢竟在魏國近幾十年與秦國的戰爭中,別說從未取得過如此驚人的進展,就連保證勝利都很艱難,往往都是以戰敗收場。
而這次,他魏國能迫使秦國割讓兩百余里土地給,這著實讓魏人感覺揚眉吐氣。
作為此次討伐秦國的最大功臣,蒙仲在魏國的名氣自然也是愈發高漲,已逐漸有魏人比喻蒙仲為‘更勝龐涓的將才’。
或許有人會覺得,龐涓不是戰敗之將么?不是讓魏國從逐步衰弱變得一蹶不振的那個人么,為何魏人還總是喜歡拿龐涓來作比喻?而不是公孫喜呢?
其實其中有兩個原因。
其一,龐涓的個人帶兵能力要比公孫喜強。
別看公孫喜在河東那么多年,魏人常常拿犀武來尊稱公孫喜,但公孫喜最大的功勞——拋開隨同齊國名將田章作戰的那幾次,其實也僅僅只是抵抗住了秦國對河東的進攻而已,他為魏國奪回曾經失去的西河郡了么?
沒有。
畢竟秦國的華陽君羋戎也不是吃干飯的。
但龐涓,當年那可是橫掃周邊諸國,堪稱打遍諸國無敵手,唯獨就敗在了同門師兄弟孫臏手里,就敗了那么兩次,第一次被俘,第二次不堪再次受到羞辱干脆自刎了。
至于第二個原因,即龐涓出現的時候,正好卡在魏國逐步衰弱、但又勉強撐著強國顏面的那段時候,因此當時的魏人還對稱霸中原,恢復舊日霸主地位抱有強烈的想法,比如厚待龐涓到可以包容其許許多多缺點的魏惠王。
而等到公孫衍、公孫喜兄弟時,魏國當時已經被秦國壓制地喘不過氣來了,哪還會奢望著擊敗秦國恢復舊日霸主的地位?能自保就不錯了!
正因為如此,龐涓成為魏人最惋惜的將才,哪怕后來魏人在失望至極的情況下痛恨龐涓、甚至斥責龐涓,但心底,卻仍然期待著、等待著會再次出現像龐涓那般能擊敗諸國軍隊、能承載魏國霸主夢想的出色將才。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五十多年。
五十年后,魏國等到了蒙仲,一位由宋國莊夫子教導的,在個人品德以及用兵謀略方面皆超越龐涓的將才。
這個說法,絲毫也不夸張。
因為當日待蒙仲騎著馬來到大梁城外時,他親眼看到了城外那如潮水般的大梁百姓,聽到了那排山倒海般的諸如‘郾城君’的歡呼聲。
說實話,蒙仲當時感覺非常震撼。
拿此刻瞧見這一幕后心中不是滋味的國相田文來說,他到魏國擔任相位到如今二十幾年,接近三十個年頭,雖然也收到過魏人的歡迎,卻從未享受過這種規模的待遇…
此時此刻,田文慣例要在心底罵一句:該死的蒙仲!
雖說蒙仲也不清楚這時候該用什么禮數,但最基本的禮數他還是懂的,這不,在臨近大梁、在已看到魏王遫、太子魏圉與諸朝臣后,他翻身下馬,帶著隨行同樣下馬步行的方城騎兵們,在千千萬萬魏人的歡呼聲中,徐徐走向魏王遫,待靠近后單膝叩地,拱手抱拳。
而此時,魏王遫亦趕緊上前雙手扶起蒙仲,道一句:“卿,辛苦了。”
隨后,魏王遫便拉著蒙仲的戰袍,在無數魏人的歡呼聲中,徐徐走入王車。
最后在魏王的邀請下,蒙仲登上王車,與魏王遫一同乘車進入城內,朝著王宮而去。
而此時在大梁城內的街道,亦是類似的情況:無數魏人分列于道路兩側,爭相等待著見一眼這次伐秦的最大功臣。
怎么說呢,這樣規模的迎接,著實讓人感到震撼,但也怪累人的。
跟隨魏王遫來到宮內的大殿后,太子魏圉、公子無忌以及翟章、田文等人,亦紛紛已乘坐馬車回到了王宮。
眾人集聚于宮殿之內,先聽蒙仲回報此次討伐秦國的結果——這只是一個例行公事,畢竟這個結果,魏國的君臣其實早就已經得知了。
匯報,或者說向魏王遫覆命,主要分兩個方面。
其一,即肯定這次伐秦之戰的完全勝利。
其二,表述與秦國的最終交涉結果,即秦國承認戰敗,割地求和等等。
在此之后,蒙仲遵照與秦國的約定,當面向魏王遫請辭河東守的職位,并按照習俗,他再次推薦公孫豎出任河東守。
說實話,公孫豎其實并不算一個最合適的人選,因為這位老將其實不太擅長打仗,蒙仲真正想要推薦的,其實是晉鄙。
晉鄙出身河東軍一系,作戰又兇猛果敢,在前段時間蒙仲與公孫豎商量時,后者也認為晉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但晉鄙那小子太年輕了,打仗過于魯莽,因此蒙仲與公孫豎商量后準備再磨礪這小子幾年,至少要讓那小子懂得運用計謀,而不是每次都蠻干。
而對于蒙仲請辭河東守這件事,魏王遫雖然感到可惜,但最終也是認可了。
不得不說,這回魏王遫真是嚇了一跳,當初他聽取翟章的建議,任命蒙仲為河東守,其實原本就是想嚇唬一下秦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嚇唬的效果太好了,嚇得秦國如臨大敵,直接把原本都準備與魏國和談的秦國,生生給嚇唬地決定跟魏國打一場魚死網破的傾國之戰,為的就是讓魏王收回成命,把蒙仲調到其他地方去。
而相比較魏王遫的心有余悸,國相田文的心情,其實更加復雜。
當初翟章推薦蒙仲接任公孫豎成為河東守時,田文于情于理都沒辦法阻止,于是只好說服自己默許了翟章的建議,可他也沒想到,最后還是他最憎恨的秦國,幫助他把蒙仲的河東守之職給擼掉了…
這是好事么?
當然不是!
連秦國都畏懼蒙仲,不敢讓其擔任河東守,不惜割讓二百余里土地,要求魏國撤掉蒙仲的河東守職位,這件事對蒙仲的威望與聲譽是何等的增益?
反正,這次蒙仲最終沒坐上河東守的職位,田文是一點都笑不出來,他寧可蒙仲坐上河東守的位置,都不會希望蒙仲以這種方式被‘罷免’。
但就像之前所說的,此時的田文,已經完全無法壓制蒙仲了。
隨后,待蒙仲向魏王遫覆命完畢后,大司馬翟章代為表述蒙仲的功績,旋即,魏王遫冊封蒙仲為‘侯’。
侯,侯爵,這已經是位極人臣的爵位了,并且不是每個國家都能冊封的,比如衛國,其君主的爵位僅僅只是‘伯’,比侯爵還低幾個檔次,怎么封?
當今中原各國,也只有那些君主稱王的國家,才能名正言順地冊封臣子為侯。
郾城君蒙仲,從今日起就得稱作郾候。
此事完畢后,王宮內準備當晚的慶功宴席,而郾侯蒙仲,則被段干崇、田黯等人拉到了段干氏的府邸上。
在乘坐馬車返回段干氏府上的途中,蒙仲如釋重負地對段干寅笑道:“叔父歷年支援我無數財帛與戰馬,今日小侄終于能夠回報段干氏…”
“哈哈哈哈。”段干寅哈哈大笑。
不得不說,當初段干寅援助給蒙仲、援助給方城許許多多的資金與戰馬,包括一些方城軍需要的武器裝備,方城軍能在短短幾年內形成戰力,段干氏、田氏(田黯一支)、西河儒家著實是功不可沒。
當然,這也不是無償的,段干寅資助蒙仲的原因,拋開蒙仲乃孟軻弟子這件事不談,他其實也是希望蒙仲日后能幫助他魏國奪回西河,從秦國手中奪回那片當年他段干氏為魏國牧馬的那片土地。
本來段干寅也沒指望蒙仲近幾年就辦到這件事,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僅僅只是四五年的工夫,蒙仲就幫助他魏國奪回了西河郡——雖然奪回的西河郡并不完全,但段干寅已經足夠滿意了。
這不,當時在旁田黯調侃:“此次阿仲如此威武,從秦國手中奪回二百余里西河土地,讓你段干氏能重返祖先牧馬之地,段干兄你就不表示一下?”
一聽這話,段干寅十分豪邁地伸出兩根手指:“當然要有所表示!為叔愿資助方城兩萬匹戰馬!如何?”
還別說,這個數目著實驚住了蒙仲與田黯,二人都有些懷疑段干寅是不是過于高興而糊涂了。
要知道能作為戰馬的,必然是最優秀的上等馬,然而兩萬匹上等戰馬…別說段干氏一族,集魏國舉國之力能否辦到都兩說。
可能是注意到了蒙仲與田黯古怪的表情,段干寅氣笑道:“老夫又沒說一次交付,五到十年之內吧。”
五到十年,這還差不多。
蒙仲與田黯相視點點頭:這老頭總算還沒糊涂。
隨后,段干寅與田黯又與蒙仲聊了些有關于宋國的事。
不得不說,宋國目前的處境,并不樂觀,這次齊國出兵進攻宋國,兵分兩路,一路從濟南(濟水南)徑直南下,穿過東郡齊魯邊界,攻打宋國的北部,像方與、單父、陶邑等等,皆在這路齊軍的進攻路線上;而另一路則兵出莒城,南下攻占郯城,繼而攻占薛邑、邳縣,最終兵峰直指彭城。
據魏國最新得到的消息,郯城已經被齊軍攻破了,十幾萬齊軍高歌猛進,直取彭城,打得宋國的軍隊是節節敗退。
說實話,對此蒙仲感到很納悶。
齊強宋弱,這確實是不爭的事實,此番齊國吸取了前兩次討伐宋國失敗的教訓,傾盡舉國力量攻打宋國,這的確不是宋國能夠抵擋的,但宋國也不至于敗地這么快吧?
方與、單父、陶邑等宋國北部城池的失利姑且不提,畢竟宋國這些年確實沒花太多力氣在北邊,可郯城,郯城卻不應該如此輕易就丟掉。
要知道,郯城是太子戴武親自駐守的城池,且此前太子戴武聽取了蒙仲的建議,在郯城一帶建造了好幾個小城池當做據點,每座小城池雖然規模都不大,只能駐扎個幾千人,但彼此相距都不遠,便于相互支援、互為掎角之勢,可以說完全都是為了防止齊軍大舉入侵而設的,按理來說應該能守上更長的時間才對。
“關于宋國,老夫倒是聽說過一個消息…”
捋了捋胡須,段干寅對蒙仲說道:“去年年末,有傳出宋王偃與太子戴武不和,太子戴武欲興兵奪位…”
蒙仲眨了眨眼睛,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誰?太子?戴武?興兵奪位?”
他感覺難以置信。
如果說是別的國家的事,那他不清楚,可那是宋國,是他出身的國家,他還會不清楚么?
比如說這則傳聞中‘興兵奪位’的宋太子戴武,蒙仲怎么可能不了解?
太子戴武,他義兄惠盎與宋臣薛居州精心教導的未來君主,言行舉止一副儒家弟子做派,重視禮數、看重仁義,怎么可能會興兵奪取他父親宋王偃的王位?
更何況,宋國君主的位置,其實宋王偃早就傳給太子戴武,嚴格來說,如今戴武才是宋國的君主,其父戴偃是太上王,地位就好比趙國的趙主父…
一想到趙主父,蒙仲心中不明緣由地咯噔一下。
說實話,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過趙國的事,他絕對不會相信這則傳聞,因為他認識的宋王偃與太子戴武父子二人,是沒有理由出現矛盾的,但正因為親身經歷過趙國的事,他反而吃不準了…
趙國沙丘宮變的本質是什么?是因為公子趙章謀反?
可能天底下絕大多數的世人都如此認為,但親身經歷過那件事的蒙仲卻知道,那次趙國內亂的原因,其實在于趙主父…
雖然蒙仲一直很尊敬趙主父,且至今仍因為趙主父而不想原諒趙王何,但他必須得承認,那次趙國的內亂,其實是趙主父引起的,因為趙主父后悔過早將王位傳給趙何,試圖借公子趙章謀反一事,重新奪回王位,再當幾年趙王,去實現他對趙國的種種設想…
前車之鑒、后車之師,在蒙仲的印象中,宋王偃跟趙主父的性格極其相似,同樣傲骨、同樣好戰,且同樣對各自的國家抱有極高的熱誠…
難道…
皺了皺眉,蒙仲微微色變。
他無法確認段干寅所述的這則謠言是否屬實,但他可以肯定,倘若這則謠言屬實,宋王偃與太子戴武之間確實發生了什么政治權力上的矛盾與沖突,那么絕對就是宋王偃挑起來的…
因為戴武不是趙章,趙章因為有過被廢除太子位的經歷而變得偏激,但戴武沒有,他從一開始都是作為宋國未來的繼承者被培養,根本不可能存在被廢除太子之位的可能,并且,戴武還被惠盎、薛居州培養得簡直跟儒家弟子似的。
注定可以繼承王位,且又受儒家思想影響,重視父子之禮,戴武怎么可能為了提早幾年執政宋國而興兵去攻打他的父親宋王偃?
除非,宋王偃跟趙主父似的,太上王當膩了,希望再次拿回王權,施展對國家的種種抱負,導致引起了追隨太子戴武的那些人的強烈不滿…
倘若果真如此…
…那個家伙,難道就一點也沒有從趙國的內亂中吸取教訓么?!
蒙仲恨恨地咬了咬牙。
他發誓,倘若宋王偃果真做出了這種糊涂至極的事,他絕對會揪住對方的衣襟狠狠訓斥其一番。
要知道如今的他,可不再是當年初見宋王偃時那個十四歲的他了。
唔,現在的他,正值二十三四,且一直以來從未落下過個人武藝的鍛煉,單手都能打得過宋王偃那一介六十幾歲的老頭…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