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402章:大梁反應

  陽,在指代地理位置時指的是山南、水北,因此顧名思義,華陽即是指華山的南邊。

  反過來說,華山的北方,即華陰。

  然而在當代,華陰還有一個相對更有名的名字,即陰晉,也就是兵法大家吳起以五萬魏武卒大破秦國五十萬軍隊的戰場。

  當然,吳起的功績遠不止如此。

  當年在魏文侯任命吳起為大將后,吳起奉命攻打秦國,第一年攻陷了秦國的臨晉、元里,次年一路打到秦國境內的鄭縣——即陰晉西邊約八十里處的鄭,占據了秦國原本所屬的整片大河以西之地,并設立了西河郡,并擔任首任西河守。

  流傳至今的魏武卒,也正是首創于吳起擔任西河守的期間,創下了以五萬大破五十萬的驚人戰績。

  毫不夸張地說,在魏國建國初期的魏文侯時期,魏國堪稱全面壓制秦國,只不過后來魏國想要稱霸中原,轉移了戰略重心不再針對秦國,而是攻打當時尚擁有中原之地的楚國,且在此期間,魏國的國都也從安邑轉移到了大梁,這才給了秦國喘氣的機會,給了秦孝公重用衛鞅改革圖強的機會。

  但在距今大概四十年前,即馬陵之戰后,秦國便攻破了西河郡,像臨晉、元里、晉陰等大河以西的土地,皆被秦國所攻取,自此西河郡遭廢,魏國只能死守河東郡,防止秦國繼續擴張。

  鑒于龐涓與孫臏初次交鋒的桂陵之戰——即圍魏救趙那次,其實魏國并未受到太嚴重的損失,這對同門師兄弟二度交鋒的馬陵之戰,魏國才是損失慘重。

  那場戰爭,魏國主將龐涓兵敗自刎,魏太子申被俘虜,十萬魏軍精銳被齊軍殺地全軍覆沒,魏國由此一蹶不振,徹徹底底地失去了中原霸主的威嚴。

  而在此之后,韜光養晦的秦國這才開始了東進中原,傾吞了魏國的西河郡。

  這一些列的劇變,至今已有四十余年,魏王遫也沒有趕上,但在他年輕時,他的父親魏襄王卻多次在他面前提過。

  這不,當收到蒙仲的書信后,魏王遫很是感慨地對左右說道:“陰晉,多么令人懷念的一個地名啊。”

  侍從中有人不明就里,不解問道:“莫非是因為那里是犀首、犀武與河東守的故鄉?”

  他指的公孫衍、公孫喜與公孫豎。

  魏王遫笑了笑,沒有解釋過多。

  他之所以覺得陰晉令人懷念,那是因為陰晉是魏國當初強盛的起點,那時的魏國,力壓秦國,壓制地秦國幾乎喘不過氣來——豈像是現如今,反過來被秦國壓制地幾乎喘不過氣。

  “來人,去請田相與大司馬前來宮中,寡人有要事與二人相商。”

  “喏。”

  約大半個時辰后,國相田文與大司馬翟章前后來到殿內,向魏王遫行禮。

  待等二人到齊后,魏王遫懷著愉悅的心情,笑著對田文與翟章說道:“寡人剛剛收到郾城君的戰報,此刻聯軍已攻破函谷關、越過門水,并且,還攻取了桃林、柏谷兩座城池…”

  聽到這話,翟章與田文皆是面露驚喜之色。

  當即,翟章捋著胡須稱贊道:“哈哈哈,蒙仲做得好!…我早就覺得那小子不簡單,沒想到,那小子伐秦的戰果,居然超過了當年的匡章…哈哈哈哈,恭喜大王!”

  相比較翟章的開懷大笑,田文則是喜中帶憂。

  不可否認,田文對于這件事本身確實很歡喜,畢竟他如今在魏國擔任國相,且當年的舊恨而深深恨著秦國,眼下見蒙仲助聯軍攻破函谷關,攻入秦國腹地,他心中自然暢快。

  美中不足的是,此番聯軍能攻破函谷關,怎么想都是蒙仲占了很大功勞。

  此前蒙仲的地位還不及他,雖然他也必須回禮、尊稱蒙仲為郾城君,但這至少還是蒙仲先向他行禮,可蒙仲如今得了這莫大的功勞,憑此更加受到魏王遫的賞識與器重,搞不好日后,他田文與那蒙仲見面時的禮數得調過來,由他率先向蒙仲行禮。

  一想到這里,田文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魏王遫與翟章當然有注意到田文臉上的神色忽青忽白,忽喜忽憂,但君臣二人識趣地裝作沒看到。

  畢竟田文除了脾氣不好、護短、記仇等缺點外,他本身確實很有才能,至少擔任國相之職頗為稱職,而蒙仲就更不必多說,有越來越多的魏人逐漸接納了這位宋國出身的大將,并將他與公孫喜、龐涓等名將相提并論——別看公孫喜與龐涓皆是兵敗而亡,下場凄慘,但是這兩人在魏國,確實很有名望,原因就在于他們為魏國多次帶來勝利。

  因此對于魏王遫來說,這位君主當然希望田文與蒙仲二人能和睦相處。

  內政有田文,外御有蒙仲,魏王遫相信至少在他執國的歲月里,他魏國將逐漸強盛,再次恢復先祖時期的輝煌。

  當然,眼下去想這些還太早了,當務之急,是商量蒙仲在戰報中所提出的那些問題。

  示意從旁的侍官將蒙仲的書信遞給翟章與田文二人觀瞧,魏王遫正色說道:“郾城君很出色,此番他非但助聯軍攻破了函谷關,還提前預測了聯軍接下來可能會遭遇的危機…據他所言,秦將白起與司馬錯二人在見勢不妙主動棄守函谷關后,又相繼放棄桃林、柏谷,不戰而退,郾城君懷疑這其中可能有什么詭計。他猜測,秦軍可能是打算通過收縮防線,來緩解向前線督運糧草的壓力,甚至于,倘若聯軍步步緊逼,還能將這個隱患轉嫁到聯軍身上…”

  聽完魏王遫的話,翟章低頭又了一眼手中的戰報,旋即笑著說道:“嚯,‘臣曾與暴鳶商議,其認為,當下宜借諸國之力而創秦國、利魏韓,臣深以為然,故繼續討伐秦國’…這小子真有膽氣,正合我的脾氣。”

  從旁,田文此時也已擺正了心態。

  所謂擺正了心態,其實說白了就是他恨秦國比恨蒙仲多得多罷了。

  畢竟蒙仲曾經向他示好過,雖說田文心胸狹隘,對于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自然不會那般寬宏大度,也就沒有理會蒙仲的示好,但再怎么說他心中也稍微舒坦了些;而秦國,那可是曾經讓他田文險些喪命的地方。

  因此在權衡之后,田文其實倒也希望蒙仲這次能重創秦國。

  但蒙仲在戰報中提出的“秦國似有意誘敵深入”的猜測,卻引起了田文的警惕與擔憂。

  要知道,此番隨同蒙仲出征的魏軍,無論是隸屬于河東郡的河東武卒,還是方城軍,皆是魏國所剩無幾的精銳,他魏國當前正是靠著這兩支軍隊抵擋來自西境、南境的威脅,倘若因為貿然深入秦國腹地而遭到覆滅,導致蒙仲敗亡,數萬魏軍精銳全軍覆沒,這豈不是重演了當年的馬陵之戰?

  不可否認,田文依舊恨蒙仲,嫉妒蒙仲,但他從未想過讓蒙仲去死,畢竟他也明白,蒙仲具備著公孫喜、龐涓那般的才能,甚至比那兩人更出色,有蒙仲坐鎮魏國,魏國日后對待秦齊不至于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考慮到這一點,他皺眉說道:“大王,臣認為蒙仲此舉過于輕率。…倘若是像當年伊闕之戰那般,是我魏韓兩國的聯軍,臣還不至于會如此擔憂,但這次聯合討伐秦國,卻另有趙、齊、燕三國參與。趙國因為前段時間秦齊互帝一事,稍有些向我魏國靠攏,但齊燕兩國,尤其是齊國,它之所以出兵討伐秦國,只不過怕落下口實,擔心日后被我三晉借此事而發兵攻打…聯軍內部心思不齊,能攻破函谷關在臣看來已屬難得,談何奢望重創秦國?…臣曾經在秦國住過一段日期,深知秦國民風彪悍,且經過衛鞅變法后,秦人個個愿意從軍征戰。兵法云,上與下同欲者勝,秦國上下正是如此。蒙仲率不合之軍,如何能重創上下一心的秦國?”

  這一段有理有據的話,聽得魏王遫微微點頭。

  他皺著眉頭問田文道:“國相的意思是,叫寡人阻止郾城君繼續深入秦國?”

  田文還來不及說話,翟章便打斷道:“大王,老臣認為田相言過了。…自我魏國痛失西河郡,距今已有四十余年,這四十余年里,我魏國君臣日思夜想,想要收復西河郡,奈何心有余而力不瞻,一座函谷關,便將我國的軍隊拒之關外。現如今,蒙仲攻破函谷關,一路猛進,據他在戰報中猜測,考慮到秦國有華陽君羋戎駐大軍于陰晉,白起與司馬錯多半會退兵至陰晉,聯合羋戎的軍隊一同展開反應,這意味著秦國將不得不主動放棄華崤之地近十座大大小小的城池!…往年,我魏國派大軍攻取一座秦城而不能得,眼下,不費吹灰之力,我國便能重得近十座大大小小的城池…”

  他口中的華崤之地,指的即是華山與崤山以北、大河以南的那塊狹長的走廊地帶——姑且就稱作華崤走廊。

  華崤走廊西起陰晉、東至函谷關,是秦國東進中原最重要的一條通道,往年秦國正是通過這條通道攻打韓國,繼而威脅魏國的腹地。

  反過來說,倘若能占據這片土地,甚至于讓魏國重新恢復西河郡的舊土,那么西河郡就能與河東郡分擔來自秦國的壓力,合力阻止秦國東進中原的野心。

  聽到翟章的話,田文搖搖頭說道:“大司馬所言,令人向往,但很可惜,縱使一時得到了華崤之地,我國目前也守不住那塊土地,必然是得而復失的局面。…為了一塊注定無法固守的土地,任由蒙仲率領數萬我國精銳之士前往涉險,田某不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抉擇。”

  翟章聞言哈哈大笑道:“哈哈,田相之言,恕老夫不敢茍同。…當年吳子以五萬抵御秦軍五十萬,世人也不認為能勝,但結果呢?吳子以五萬大破五十萬!…今時今日亦是,此番聯軍討伐秦國,世人皆不看好,但結果,蒙仲那小子卻給我等送來了一個驚喜。老夫想說,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相比較立于廟堂之上的田相,老夫認為此刻正率軍在前線的蒙仲,他的判斷更應該得到支持與信任。”

  看著翟章與田文二人當庭爭論,魏王遫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從道理上來說,田文的觀點更令人信服,不像翟章,一大把年紀還毛毛躁躁,但翟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相比較他們遠在戰場千里之外的人,難道不應該是身處戰場最前線的蒙仲更加了解當前的戰爭局勢么?

  可是,田文提出的憂慮,也讓魏王遫感到憂心,生怕蒙仲步上龐涓的后塵,使魏國再經歷一次馬陵之恨。

  馬陵之恨,魏國失去的不單單是十萬精銳,還有那位才氣與傲氣兼具的大將,龐涓。

  作為衛國鬼谷子的門徒,魏國曾經對龐涓的期待,可要遠遠超過公孫喜,相反,也正是因為龐涓的才能,魏惠王才默許、縱容龐涓的某些惡習。

  魏國曾經失去了一個龐涓,不能再失去另一個蒙仲!

  沉思良久,魏王遫沉聲說道:“從道理上來說,寡人更偏向于國相的觀點,但大司馬說的不錯,郾城君身在戰場,他自然比立于廟堂之上的我等看得更真切,既然他接受了暴鳶的勸說,主張繼續討伐秦國,那么必然有他的考量,國內必須給予全力支持。…不過國相提出的擔憂也有道理,這樣,不妨發書郾城君,倘若事不可違,便命郾城君渡河退至河東郡,寡人相信,縱使戰局不利,河東郡還是有抵御秦國的能力。”

  “退至河東郡?”

  翟章與田文愣了愣,繼而臉上露出了幾許古怪之色。

  要知道,河東郡位于華崤之地的北方,在大河的北面,倘若此番聯軍果真被秦國的反擊擊敗,且蒙仲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而退至河東郡,魏國的損失自然能降到最低,但韓國就不見得了。

  搞不好,因為擊敗聯軍而士氣大振的秦軍,會一路反攻至韓國境內。

  “既是暴鳶提出的主張,那么,韓國理當擔負起相應的后果。”魏王遫沉聲說了幾句,旋即,他一改口風,笑著說道:“這是最壞的打算,寡人還是相信,秦國未必能擊敗郾城君,畢竟,郾城君的品德可并非龐涓可比,他可沒有一位對其恨之入骨的同門,郾城君的同門,皆在他身邊出力獻策呢!”

  見魏王遫難得地開了個玩笑,翟章與田文很配合地培笑了兩聲。

  不過還別說,蒙仲與龐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很相似,但論品行,那蒙仲就要比龐涓優秀太多了,至少蒙仲不會去迫害自己的同門師兄弟。

  倘若當年龐涓也有蒙仲這樣的品行,孫臏又豈會被逼地裝瘋賣傻、借田忌的力量逃離魏國,且最終借助了齊國的力量報復了龐涓與魏國?

  單論教導弟子的品行,鬼谷子不如莊子啊。

  魏王遫暗暗想到。

  他尋思著,能否想辦法將莊子大梁來,幫他教導太子。

  不過考慮到莊子連楚國國相之位都棄如敝履,魏王遫實在想不出怎么才能打動那位大賢的心,哪怕這位大賢的弟子們如今皆在他魏國任官為將。

  當日,魏王遫便以自己的名義派出使者,授權身在前線的蒙仲可以便宜行事。

  同時,他命田文與翟章全力配合蒙仲繼續討伐秦國的決定,畢竟有句話暴鳶說得沒錯,秦國確實是魏國目前最大的敵人,正因為魏國常年陷入與秦國的戰爭,且勝少敗多,魏國才沒有什么余力去恢復舊日中原霸主的威勢。

  反之,倘若這次能重創秦國,魏國便能得到寶貴的、發展國力的機會。

  九月二十日前后,魏王遫派出的使者日夜兼程趕到了河東郡,然后從河東郡南渡大河來到華崤之地,將君主的書信送到了此時駐扎在陰晉東面約四十里處的聯軍大營,送到了蒙仲手中。

  看過魏王遫的書信后,蒙仲著實有些驚訝。

  相比較魏王遫授予他便宜行事的權力,他更加有感于魏王遫承諾國內會全力支持他的那句承諾。

  至于魏王遫暗示他,在必要之時可以利用其余聯軍爭取時間退至河東郡,蒙仲笑了笑,轉眼就拋之腦后了。

  不難猜測,魏王遫也好,已故的公孫喜也好,他們始終抱著“魏國優先”的想法,凡事以魏國的利益優先考慮,這看上去似乎很好,但問題是別人也不是傻子,就像當年三晉之所以分道揚鑣,不就是因為趙國在跟隨魏韓兩國攻打鄭國等國家時,因為攻陷的土地與本土相距遙遠而不得不放棄,以至于趙國空耗國力而難以取得利益么?

  凡事都優先為自己考慮,慢慢的,身邊的人就不會再跟你玩了,這是至理!

  因此,在蒙仲執掌魏隊的期間,他反其道而行,只要抓住大方向,其余優先確保盟友的利益。

  比如韓國。

  現如今,韓國是因為秦國的威脅而不得不依附魏國,但倘若魏國能做到尊重韓國,并且在連同韓國一起征戰時,確保韓國的利益,那么魏韓之盟的關系就會越來越穩固。

  倘若能以這種方式逐步輻射至其他國家,那么,魏國便能慢慢地取得諸國的支持,哪怕是憑目前的國力,也能用另外一種方式成為中原的霸主——唔,看上去很眼熟,似乎是宋襄公式的稱霸。

  但不得不說,憑魏國目前的實力,這是最佳的方法,能幫助魏國借助諸國的力量,以最小的損失來面對秦國的威脅。

  不過那是日后的事了,當務之急,蒙仲得想辦法擊敗面前的秦軍。

  白起、司馬錯、華陽君羋戎,以及數日前才出現在這片土地的…

  義渠騎兵!

大熊貓文學    戰國大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