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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隊宮衛的指引下,蒙仲來到了趙王何所在的宮殿。
此時在宮殿外,站著一名目測三十多歲的男子,只見此人約身高八尺,身披甲胄、腰佩利劍,隱約可見的臂膀比蒙仲至少粗壯兩圈,看起來頗為勇猛。
待見到蒙仲后,這位中年將領邁步走下臺階,朝著蒙仲抱抱拳率先打招呼道:“尊駕,想必便是蒙仲蒙司馬吧?在下「信期」。”
原來眼前這位中年趙將,便是奉命值守宮廷的趙國將領信期。
見此,蒙仲連忙抱拳回禮道:“蒙仲見過…將軍。”
將軍?
信期微微一愣,繼而臉上露出幾許莫名的笑意。
他看得出來,蒙仲這是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的官職,所以才用了一個含糊的“將軍”。
而事實上,信期可不是什么將軍,他是「宮伯」,是「宮正」的佐官——宮正即掌管王宮戒令、糾察違令之人的重臣,由卿大夫擔任。白晝按時檢查宮中各殿人員的數量,記載在木板上以待考核;黃昏以及夜里則敲擊木梆檢查值守衛士;宮內有突發變故時,宮正亦有權封鎖王宮甚至是調集軍隊。
總而言之,但凡與王宮沾邊的事,都要經手于宮正。
而宮伯,則是宮正的佐官,直接統帥宮內宿衛的長官,一般情況下并不插手「考核宮內官員、侍從」等“文職”方面的事,只負責守衛宮內的治安與警戒。
可以理解為,擔任宮伯的信期,實際上就等于趙王何身邊的近衛司馬。
而嚴格來說,只有帶兵打仗的武職,才會被稱為「將軍」或「軍將」,因此蒙仲稱呼信期為將軍,并不是很合適。
不過這是小事,更何況信期也知道蒙仲并非趙國人,不熟悉趙國的官職,因此倒也沒有在意。
見信期仍上下打量著自己,蒙仲又解釋道:“信將軍,在下是得到君上召喚而來。”
“我曉得。”
信期微微點了點頭,目視著蒙仲看似頗為和善地說道:“據我所知,是肥相在君上面前舉薦了你。”
“肥相?”
蒙仲微微一愣,似乎感覺有些詫異。
旋即,他見信期仍然在上下打量著自己,他疑惑問道:“那您…”
仿佛是猜到了蒙仲心中的想法,信期抬起手,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蒙司馬不必猜疑,信某只是得知肥相在君上面前推薦了一位少年英才,故而特來瞧瞧…呵呵。”他笑了笑,旋即抬手指向殿內方向,示意道:“蒙司馬,請。”
蒙仲有些驚疑地看了幾眼信期,抱抱拳從他身邊走過,邁步走入殿內。
此時,信期身邊或有一名衛士低聲對他說道:“宮伯,當真要讓這小子接近君上嗎?”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信期淡淡說道:“此子…是肥相舉薦的人,肥相的眼光還是很準的,此子既然能得到肥相推薦,想來在德行上也不會有什么虧缺,不必在意。”
聽聞此言,那名衛士低聲又說道:“可據卑職所知,此子與公子章、田不禋等人走得很近…”
“你知曉的事,難道肥相就不知么?”
信期打斷了那名衛士的下,環抱著雙臂目視著蒙仲的身影消失在宮殿內,淡淡說道:“先靜觀其變吧。…切記,莫要做多余的事。”
“…喏!”
他身后的衛士低聲應道。
而此時,蒙仲已邁步走入了那座宮殿內,四下打量著殿內的裝飾。
作為趙國邯鄲宮的正殿,殿內的裝飾其實倒也談不上美輪美奐,不過那些雕飾都極為精致這倒是真的,但總得來說還是較為樸素,與蒙仲這些日子居住在宮內的那座偏殿,其實倒也差不了多少,充其量就是殿宇的大小,以及殿內的飾物有所不同。
抬頭看向正前方,在隔著約十丈左右的殿內深處,蒙仲看到有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正坐在一張矮桌后,略低著頭,似乎在觀閱著什么擺在矮桌上的東西——待蒙仲走近一瞧,才發現他是在觀閱一冊竹簡。
這位少年,正是蒙仲前一陣子在宮筵時見到過,趙國如今的君主,趙何。
不得不說,蒙仲從未在這種較為正式的場合請見某個國家的君主,雖然在進殿前,他已經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佩劍交給了殿外的衛士,但他對于宮內規矩的了解,也就只是這種程度了。
看著殿內每根柱子旁所立著的,手持長戟的衛士,縱使是蒙仲,此時也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接下來該怎么辦——或者說,該用什么樣的禮儀。
在猶豫了片刻后,他索性徑直朝著趙王何走去,直到走到王階下,他躬身施禮:“外臣蒙仲,見過趙…君上。”
其實當蒙仲向自己走來時,趙王何就已經注意到了,并且,趙王何也發現蒙仲似乎并不曉得宮內的規矩或者禮節。
不過趙王何也并未在意,在上下打量了蒙仲幾眼后,輕聲問道:“卿…便是宋國來的蒙仲?”
“是的。”蒙仲抱拳回道。
見此,趙王何便指了指階下的坐席,輕聲說道:“請入坐。”
“多謝君上。”
在謝過之后,蒙仲來到殿內西側的坐席坐下。
此時又聽趙王何問道:“卿,多大年紀了?”
“臣今年一十六歲。”
一聽這話,趙王何臉上露出幾許驚訝,因為他今年也十六歲。
明明與我歲數相同,然而此人卻能率五百兵,擊破齊國數萬軍隊…
回憶著肥義對自己所講述的,趙王何看向蒙仲的目光中,充滿了好感。
誠然,他的身子骨并不強壯,性格也略顯懦弱,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對那些勇武之士就沒有好感,事實上恰恰相反,他與趙主父、公子章一樣,同樣敬佩那些勇武之士,并且希望與他們親近。
畢竟,當世本身就是一個崇尚“武”的世道。
“寡人聽肥相說,蒙卿年紀雖幼,卻是一位良才,此番跟隨主父征討齊國時,曾率領五百兵卒擊破數萬齊軍…”
“君上謬贊了,臣只是趁其不備偷襲而已。”
“即便是偷襲,能以五百兵破數萬人,那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了。…能對寡人講講當晚的經過嗎?”
蒙仲驚訝地看著趙王何,他發現,這位趙國新君似乎對此很期待的樣子。
見此,他遂將當日夜襲齊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趙王何,并且按照趙王何的要求,講述地十分詳細。
隨后,在蒙仲講述的過程中,每當他講到驚險處時,總能聽到趙王何的驚呼,尤其是當蒙仲講述到他與樂毅在手下僅僅只有五百人的情況下,毅然殺入齊營深處,且此后將東南西北中五個營區攪地天翻地覆時,只見趙王何攥著拳頭,滿臉激動之色。
整個講述了一個半時辰,蒙仲才講述完這個故事。
此時,就見趙王何長長吐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仿佛頗為滿足。
他忍不住稱贊蒙仲道:“卿與卿麾下的士卒,真乃猛士也!”
“君上過贊了。”蒙仲謙虛地回答道。
看著面前這位與自己相同年齡的少年猛士,回憶著這位少年方才講述的驚險經歷,趙王何對蒙仲的好感直線上升——畢竟是同齡人嘛。
“卿是宋國哪里人?”
“景亳蒙邑。”
“景亳?那是在哪?”
“唔…君上可聽說過商丘?”
“商丘寡人知曉。”
“景亳,就在商丘北側數十里處,而蒙邑,即景亳城城郊的鄉邑。”
“哦。”趙王何恍然大悟,旋即又問蒙仲道:“卿家中還有哪些親人?”
“臣家中還有母親與妹妹。”
“父親呢?”
“家父在早些年宋國與魏國的戰爭中戰死了。”
“呃,請節哀順變。…卿是家中的長子?”
“不,臣是次子,我有兄長叫做蒙伯,不過在幾年前,在攻伐滕國的戰爭中戰死了。”
“呃…請節哀順變。”
接連兩次提及對方的悲傷之事,趙王何亦感覺有些內疚,有些口不擇言地說道:“我的母親,亦在早些年過世了…”
蒙仲頗有些意外地看著趙王何。
他當然知道趙王何的母親「吳娃」在四年前過世,甚至還知道吳娃在臨死前懇求趙主父將王位傳給她兒子,以至于趙主父如今對此事萬分后悔。
可這位趙國新君提這事做什么?
難道是因為不慎提及了已逝的家父與家兄,心中內疚,故而他也提及了一樁失去親人的事?…還真是一位性格蠻好的新君啊。
蒙仲暗自猜測道。
仔細想想,這事倒是很有可能。
還真是一位性格挺不錯的新君啊。
蒙仲暗自想道。
此后,蒙仲按照趙王何的要求,又講述了一些他親身經歷的事,比如小時候生活在蒙邑的瑣事,比如拜師莊子等等。
一直聊到天色接近黃昏,蒙仲這才起身告辭:“君上,時辰也不早了,臣該告辭了。”
見此,趙王何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見天色果真如蒙仲所說的那般,臉上不易察覺地閃過幾絲失望,旋即他對蒙仲說道:“卿明日還來么?”
蒙仲愣了愣,略帶幾分遲疑地說道:“倘若君上召喚,臣…不敢推辭。”
聽聞此言,趙王何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那,明日還是這個時候,寡人在此等候。”
略有遲疑地點了點頭,蒙仲離開了宮殿。
剛邁步走到殿外,他就看到趙相肥義正站在殿外的走廊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肥相是來請見君上的嗎?”
蒙仲走上前去,與肥義打著招呼。
然而,肥義卻笑著搖了搖頭,旋即在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后說道:“蒙司馬,陪老夫走走,可否?”
看著肥義臉上那堪稱慈祥的笑容,蒙仲徐徐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