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趙主父向鹖冠子請教了諸多治國之策,鹖冠子皆逐一給予意見,而蒙仲亦在旁認真傾聽。
迄今為止,蒙仲已經了解了不少治國方面的思想主張,比如道家的“無為”思想,楊朱派的“貴我”思想,孟子的“仁政”思想,以及今日鹖冠子所講述的“法制度而治”思想,在他看來,這些思想主張中就數鹖冠子的“法制度而治”的思想最契合實際,也最完善。
相比之下,楊朱派的“貴我”會讓人變得更加“自利”——哪怕此學派其實也提倡不侵害他人的利益;而孟子的“仁政”思想,雖然好歸好,但仍然沒有具體如何施行的章程,單憑“井田制”這種過時的國家體制,是不足以支撐起“仁政”的——被宋國覆亡的滕國,就是最佳的例子。
唯獨鹖冠子的“法制度而治”思想。
只不過,鹖冠子的這個思想主張,真的是與法家思想非常相似,不同點僅在于,鹖冠子的思想主張,其最終目的仍然是為了“無為而治”,不像法家的最終目的是“變法圖強”——兩者的最終側重點不同。
當晚在鹖冠子結束他思想主張的講述時,夜色已深,于是在此之后蒙仲只是簡單向趙主父稟報了「已從陽文君趙豹率下挑選了五百名士卒」這件事,而趙主父,也因為與鹖冠子、蒙仲、龐煖幾人邊喝酒邊探討治國之策而喝地大醉,沒有細問此事。
晚上回到住處后,蒙仲就著燈火,將鹖冠子的思想主張記載在竹簡上,向以往那樣一式三份,準備托人送到莊子、孟子、惠盎三人手中,聽聽這三位對此的評價。
其實主要還是聽聽孟子與惠盎對此的評價,至于他的老師莊子,后者更注重的是對“人”的德育之事,即如何提高世人的道德水準,對于國家政治這方面的事,莊子是從來不感興趣的。
而蒙仲在明知此事的情況下仍然給莊子寫信,也只是為了告訴老師他在趙國的所見所聞,僅此而已。
次日,蒙仲早早起來向趙主父辭別,準備前往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訓練那五百名士卒。
而這會兒,趙主父想來也已收到了相關稟報,知曉了蒙仲昨日降服那五百名士卒的過程,并就此事給予了蒙仲很高的評價。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原以為那五千枚布幣是為了收買那五百名士卒,卻不曾想,你竟收買到了兵心。”
不得不說,那日趙主父對于「能用金錢收買的士卒是否值得信賴」一事仍抱持懷疑,卻沒想到,蒙仲的手段比他預料的更高明,直接“買”到了那五百名士卒的心,還順便為信衛軍上下豎立了最初的信任。
這使愈發器重蒙仲。
在向趙主父告辭后,蒙仲帶著蒙虎、蒙遂等人回到了陽文君趙豹的軍營,與留宿在那座軍營的樂毅等人匯合,共同探討接下來的事物。
士卒的問題解決了,駐軍兵營的問題也解決了,那么接下來就是商量對那五百名士卒的兵種調整,以及相應的練兵方法。
所謂兵種調整,顧名思義,即調整軍中各兵種的比例,這其中也涉及到很多因素。
比如蒙虎,他就主張戰車隊,即將五百名士卒全部打造成戰車隊,以三名甲士同乘一架戰車來算,約需要一百六十余架戰車。
必須得承認,假如按照蒙虎所建議的方式打造成“戰車隊”,這五百名甲士將非常具有攻擊力,哪怕在正面戰場上擊潰十倍的一般步卒或許也不在話下。
但弱點也很明顯:缺乏遠距離打擊能力,可能敵軍的一波箭雨,就能讓其損失過重。
繼蒙虎之后,蒙遂建議改造成騎兵。
在此時的中原境內,騎兵仍然是趙國獨有的兵種,與戰車相比,具有速度更快、機動力更高的優點,尤其是在經過「騎射」訓練后的騎兵,其實也覆蓋了“弓騎”的能力。
但同樣的,騎兵的缺點也很明顯。
首先,騎兵造價太高。
在正常編制下,一名騎兵需配兩匹戰馬,交換騎乘,以便始終有一匹戰馬保持充沛的體力,而戰馬屬于非常珍貴的戰爭物資,需要經過多年的飼養、挑選以及一系列相關的馴養,并不是說隨便什么野馬套上韁繩就能當成戰馬用——那種未經人工馴服的馬,在戰場上必定會葬送騎兵的性命。
其次,騎兵的訓練太艱難。
在沒有雙邊馬鐙與馬鞍這些馬具的情況下,一名騎兵需要經過數年的訓練,才能掌握熟練的騎術,然而,葬送一名騎兵卻只需要一支箭矢。
這也正是騎兵暫時還無法作為戰場主力的原因,因為它的防御能力太薄弱,無法抵擋弓弩之類的武器。
至于第三點,那就是騎兵不擅于攻城、守城,信衛既然作為趙主父的近衛,那么,它必須具備抵御外敵的防守能力,而騎兵的防守能力卻非常薄弱——在非戰略視角。
“步弩混合吧。”
在思考再三后,蒙仲向一干小伙伴說出他的考量。
步,即步卒,很好理解,鑒于所使用兵器的不同,又可以分為戟兵、戈兵等等,主要以長兵器為主。
而弩,即指手持弩機的弩兵。
早些年韓國就已研制出了單兵可以使用的弩機,此后迅速被中原諸國所效仿,成為比弓更可怕的遠程殺傷武器,雖然在射程上并不如弓具,但在幾十丈范圍內中等距離下,弩機的殺傷力非常可觀,軍隊制式的牛皮甲胄,根本擋不住這種武器。
其次,弩兵的相關訓練最簡單。
其余兵種,無論是戰車兵也好、騎兵也好、弓兵也好,都要經過長期嚴格的訓練,拿弓手來說,拉弓的角度、力量,將決定箭矢的射擊方位與射程,這是每一名弓手都需要爛熟于心的。
但弩兵不需要,弩兵只需要掌握如何瞄準、如何扣下扳機、如何裝填弩矢,就能立刻投入戰場。
但反過來說,弩兵的缺點也很明顯。
首先,弩兵會因為射程關系而被弓兵克制;
其次,弩兵裝填弩矢的速度慢,那射擊間隔,別說騎兵、戰車,就連步卒也足以趁著這個空檔沖到弩兵面前,而一旦被敵軍突進,弩兵的反擊能力遠遠不如一名普通的步卒;
再次,弩兵的殺傷力取決于手中的弩機,而一旦弩機出現故障,那這名弩兵的作用多半就連步卒也不如。
這也正是當蒙仲說出“弩”這個詞后,樂毅臉上露出遲疑之色的原因,因為在他看來,弩兵的局限性非常大,投入戰場使用,一支善于突進的戰車隊就能殺地弩兵片甲不留。
而對于蒙仲則解釋道:“我信衛作為趙主父的近衛,首重防御能力,而步弩混編的編制最適合防守。”
樂毅這才釋然:僅僅只是作為近衛的話,步弩混編其實倒也足夠了。
不過,雖然打算采取步弩混編的方式,但蒙仲卻希望做的更好,說白了,即希望每一名士卒同時兼顧步卒與弩兵的能力。
在得知蒙仲的想法后,諸小伙伴都有些發愣,而樂毅更是忍不住問道:“你莫非想訓練一批「魏武卒」?”
魏武卒,那是魏國乃至中原曾經最強悍的軍隊,由名將吳起親手訓練,號曰「武卒」,每一名士卒都穿戴三重甲胄、手持長戟、腰掛長劍、背負勁弩,能應對各種情況的戰場,曾經創下過以五萬武卒擊潰秦國五十萬軍隊的壯舉,迄今為止各國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具備像魏武卒那般的能力。
“既然要做,為何不選擇更高的目標呢?”蒙仲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與蒙虎、蒙遂、向繚等諸位面面相覷,旋即,心中仿佛一下子就被點燃了熱情。
畢竟那可是魏武卒,曾經乃是直到如今,都是中原作戰能力最強的軍隊,沒有之一。
“但是魏武卒的根基…”樂毅仍提出他心中的最后一絲疑慮。
無他,是因為魏武卒最關鍵的根基,是魏國給予這些士卒的特殊待遇,比如高撫恤、免征稅等等,這使這些魏國士卒能毫無后顧之憂地為國家赴死,而信衛,并不具備這樣的特權。
對此蒙仲笑著說道:“這個慢慢來,我信衛乃趙主父的近衛,終歸能獲得些特殊待遇的。”
樂毅聞言點點頭,旋即有些興奮地問道:“具體怎么做?”
蒙仲想了想說道:“待遇、軍備、糧餉這些方面,我會去想辦法的,至于訓練…武卒最注重的就是體能,先加強這方面的訓練,阿毅,先由你來訓練士卒的體能,讓阿虎、阿遂他們協助你。”
樂毅與諸小伙伴們點點頭。
于是乎,當日樂毅就對五百名信衛展開了體能方面的訓練,說白了就是負重跑步,在蒙仲的建議下,樂毅要求每一名信衛都到營外的樹林中砍伐一顆樹木,削去枝干變成圓木后,扛著這根圓木繞著軍營跑步。
而蒙仲,則再次拜訪趙相肥義,向后者請求撥給軍備。
不得不說,當看到蒙仲在竹簡上所羅列的武器與裝備后,肥義也是有些發愣,因為蒙仲向他索要了一千五百套皮甲、五百套長戟、五百套長劍、五百套弩機以及相應的弩矢,肥義在中原住了那么多年,豈會不知魏國武卒的裝備?
此子的心…很大啊。
肥義暗自感慨道。
但即便如此,肥義還是很爽快就應允了,畢竟信衛是趙主父的近衛,就算蒙仲索要的武器裝備有些多,但也在允許范圍內——畢竟只有五百人的編制嘛。
很快地,這件事就傳遍了邯鄲的名流,傳到了諸如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陽文君趙豹等人耳中。
安平君趙成對此笑謂道:“此子竟要訓練一批‘趙武卒’么?”
奉陽君李兌亦是搖頭說道:“那蒙仲,自以為他是吳起么?”
沒有幾個人將這件事當真,反而覺得蒙仲太過于狂妄,竟想著效仿魏國的魏武卒,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看此子日后如何收場。”
這些人對此暗暗冷笑。
他們覺得,過不了幾日,蒙仲就會發現他的好高騖遠是多么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