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自從腿被打斷后,沈洪華的活動范圍便十分有限,他不愿在醫院久住,腳上打了鋼釘和石膏后,便搬回家中,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要不就在院子里曬太陽,倒也清閑。
日上三竿,沈母燉了筒骨湯,醫生說這玩意兒能補鈣,可以加速傷口愈合,搬了張小桌子,擺在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的兒子身前。
沈洪華慢悠悠地喝著,筒骨燉得很爛,用文火熬了一宿,有多美味自不用提,也帶去了身上的寒意,太陽照在身上同樣也是暖洋洋的,兩股暖意包裹著身體,令他舒服地瞇起眼睛。
唯一有些不爽的是,身體變暖后,傷口的位置便開始癢癢,撓又不能撓。
“狗日的蘇洋,讓你能,敢打老子,等老子搶了你媳婦兒,等你出來再給你生倆娃,看你還不哭?”
這樣一想著,沈洪華不由嘿嘿笑了起來,傷口處那略微的小不爽,也就可以忽略不計。
“哥…哥…”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地呼喊,像是有條瘋狗在后面追一樣。
沈洪華不用看就知道來人是誰,一準是他那個沒出息的堂弟,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嗓子,“叫魂呢?”
這時,毛頭已經氣喘吁吁地走進院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哥,不好了,蘇洋被放回來了。”
“啥?”沈洪華猛地一抬頭,盯著毛頭仔細看了兩眼后,不由笑了笑,“狗東西,想騙老子,你還嫩了點,裝得還挺像。”
“…”毛頭不由一陣無語,怎么說真話還沒人信了呢?
大急道:“哎呀哥,我說真的,不騙你!”
“嗯?”
沈洪華本能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這小子的演技不能這么好,可自己這個案子的進展,他時刻在關注,都已經提報法院了,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開審,蘇洋被放回來,怎么可能?
“你看見了?”
“不光我看見了,半個莊子的人都看見了,縣里來了大官,好幾輛車呢,全去了蘇家,把蘇洋給送回來了。”毛頭指著蘇家所在的方位說道,一副老子騙你天打雷劈的模樣。
“縣里來了大官…把蘇洋給送回來?”沈洪華眼珠子瞪得像銅鈴一樣,好似聽到了本年度最搞笑的笑話,比春節晚會上陳佩斯的小品還搞笑。
“你要不信我扶你去看看。”毛頭說道。
“走!”沈洪華還真不信了。
說著,從水泥地上摸起雙拐。
毛頭適時地上前攙扶,倆人也不跟在后院小菜園里忙活的沈母打聲招呼,直接出了院子,慢騰騰地往蘇家的方向挪動。
想快也快不了。
倆人走了沒幾分鐘,沈家院外傳來一陣“轟轟”聲,一輛紅色的幸福250駛進院子。
摩托車上有兩個人,龐大強和沈桂香。
“咦?怎么也沒個人,湯還放在外面…”
“媽,媽…”
“誒!”沈桂香喊了老半天,后院小菜園里的沈母終于聽見聲音,穿著一雙膠筒鞋,從院墻和樓房的空隙里繞了出來。
“哦…桂香和大強回了,我當誰呢。”沈母笑了笑。
“媽,小華呢?”龐大強問。
“咦,對呀,小華呢?”沈母一看院子里沒見兒子蹤影,一碗筒骨湯只喝了一小半,又跑到屋里看了看,還是沒見到兒子。
“怕是在家里待膩了,出去了吧,拐杖也不見了。”沈母回到院子里說。
“不好!”龐大強一聽小舅哥出了門,便知道壞了事。
他為什么火急火燎地大上午的趕來老丈人家,就是怕小舅哥接受不了事實,鬧出什么亂子,今天蘇家那邊的場面,可容不得他放肆。
于是沒有二話,剛熄火的摩托車重新啟動,在院子里打個轉兒,沖出院門。
“這…桂香,大強干嘛去啊,怎么剛來就走?對了,他不是昨天才上班嗎,怎么今天就有空回來?”沈母不明所以的問。
“唉…還上什么班啊。”沈桂香長嘆口氣道:“被開除了。”
“啊?”沈母眼珠子一瞪,她女婿可是派出所的小隊長,深得所長器重,怎么能被開除?
“這到底怎么了?”
“媽,你算是別提了,都是小華那個案子惹的禍,那個蘇家咱們再也不能招惹了,他家姑娘在外面找到一個了不得的靠山,以后沒人動得了…”
說著,沈桂香便將自己從丈夫那里了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
講到一半時,門外又有“轟轟”聲傳來,是龐大強騎著摩托車把沈洪華拖了回來,毛頭跟在后面撒開腳丫子跑。
“不是,姐夫,你干嘛不讓我去啊?”沈洪華單腳從摩托車上跳下,顯得有些惱火。
天知道他一條腿倒騰到蘇家那邊多費勁,眼看就快到了,半路卻殺出個程咬金,死活不讓他去,把他給硬拽了回來。
“去不得,你要一去指定得鬧起來,別搞得最后蘇洋被放出來,你進去了。”
“這么說,蘇洋真被放出來了?”沈洪華不怎么相信毛頭那小子的話,但對于龐大強的話,卻是深信不疑。
“能不放嘛,有那家伙給他撐腰,天王老子都別想關他呀,今天早上就從號子里提了出來,直接無罪釋放。”龐大強苦笑。
“無罪釋放?!”
一聽這話,沈洪華一張臉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憑什么啊?!”
“不行,他把老子的腿給打斷了,憑什么無罪釋然,我要去找那些干部理論,還講不講王法了?”
沈洪華撂下一句話后,拄著雙拐就要往外走,龐大強對站在后面的毛頭吼道:“毛頭,把門關起來。”
“你敢?”沈洪華瞪了一眼毛頭。
毛頭腳步一頓,撓了撓腦殼,心說:我特么的到底該聽誰的?
最后還是沈母發話,“毛頭,關門。”
“哦…”
“媽!”
“小華啊,真不能去,去了要闖大禍!”沈母走過去把兒子攙扶住,“你先坐下來,聽你姐夫把事情說完。”
“殺人償命,傷人坐牢,天經地義的道理,我怎么就闖禍了?!”
沈洪華大聲嚷嚷,不過總算重新坐了下來,打算聽聽姐夫能說出個什么花來,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縣領導公然包庇蘇洋那小子,他就去市里告狀,市里不行就省里。
就不信沒個地方說理了!
“關鍵是那個人吶…”龐大強靠在摩托車上,也不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啥?姐夫,你被革職了?”沈洪華大驚。
別看他姐夫只是一個小民警,但能量卻不小,他家磚瓦廠的買賣要是沒他姐夫照顧,到不了今天這副光景。可以說他姐夫就是這個家里的保護傘,如今居然僅憑那人的一句話:要一個交代,就被革了職,是真革職,連個外編職務都沒有!
沈洪華腦子里驀然浮現出一張可惡的臉,那人表情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信,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一樣,礙眼的很。
只是特么的他到底是誰,憑什么這么能耐?
“知道為什么嗎?”龐大強看了小舅哥一眼,淡淡問。
“哎呀姐夫,你就別再跟你打啞謎了,直接說吧。”沈洪華焦急難耐,他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
“因為,他是一個香港佬…”
“那又怎樣?”龐大強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沈洪華打斷,“哦,他一個香港佬就牛了,管天管地,還能管得了內地的刑法,政府都是吃白飯的嗎?”
“你先聽我說完好不好?”龐大強沒好氣道,他知道小舅哥因為是獨子,上面又有兩個姐姐,再加上家庭條件一直不差,就算是早年沒發跡時,也比一般農村家庭好,所以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大的很。
“你說。”沈洪華兩只鼻孔都快冒煙了,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他還是一位億萬富翁,保守估計…身家至少在十億以上!”
“噗通!”湊在旁邊聽得正起勁的毛頭,直接嚇得一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
“多少?!”
要換平時沈洪華指定得捧腹大笑,但現在他卻沒心情理會這茬,連聲詢問,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十億。”龐大強沉聲道,哪怕至少已經是第二十次說出這個數目,他還是感覺一陣心驚膽戰。
“十…億?”沈洪華眼珠子瞪得要多大有多大,腦子里又浮現出那張可惡的臉。
他終于明白那股說不明道不清的自信,源自哪里——荷包!
與其說是自信,倒不如說底氣。
“現在知道我為什么會被革職,蘇洋為什么會被無罪釋然了吧,那種人縣領導巴結他一點都不奇怪。別說縣里,他要跑到京城,中央領導恐怕都得接見一下。”龐大強嘆著氣道。
他雖然被革了職,但奇怪的是,卻并未感覺有多憤怒。
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只有潛意識里有種想法:在得罪了這樣一位人物后,僅僅丟掉一份工作,似乎…還挺劃算。
“蘇家…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靠山?!”沈洪華緊握著拳頭,咬牙切齒道。
“還能為什么啊。”沈桂香撇嘴道:“肯定是蘇薇那個小騷蹄子在外面找的唄。”
蘇薇是整個大陳莊的驕傲,莊子里的任何姑娘在她面前都會黯然失色,無論是樣貌,還是學識。從小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如同沈桂香這種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姑娘,對她能有個好印象才怪。
“可惡…”沈洪華目呲欲裂,“這么說,我這條腿就白斷了?!”
龐大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華,我警告你,可千萬別做傻事,有那人給蘇家撐腰,現在的蘇家就是一顆地雷,誰碰誰倒霉。到時根本無需那人說話,政府第一時間就得治死你!”
“是啊,小華,忍忍吧,沒辦法了。”沈母無疑最清楚兒子的性格,在一旁幫腔道。
“忍?”沈洪華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頭一仰,望向天,凄然一笑。
“誒,大強。”忽然想到什么,沈母不由說道:“上次那人過來,還拿了三萬塊錢,就是…小華當時沒要。你說…咱們現在能不能要過來?”
“媽,想什么呢?”龐大強沒好氣道。
當時給你你不要,現在縣政府直接出門把事情擺平,你再去問人家要錢,人家能鳥你?
“可…小華的住院費還是咱們家自己出的錢。”沈母一臉肉疼道。
“媽,小華,算我求你們了,千萬千萬別再打蘇家的注意,直接把這件事情忘掉,當作從來沒發生過,不然真惹怒了那家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們!”
龐大強猶記得那家伙當初在派出所時的一言一行,曾公然叫囂要收拾整個派出所,可絕對不是什么善茬。
“那…那好吧。”沈母欲哭無淚,這件事情算是虧到姥姥家了,兒子斷了腿,落下一輩子的毛病,家里還破了財,可謂人才兩空。
至于沈洪華,整個人已經徹底懵了,雙眼無神地望著天,也不怕太陽刺眼。
他的如意算盤原本打得很好,滿以為小娟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千算萬算,卻還是算漏了蘇洋那個遠在國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