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寶正在小窩床里酣睡,李亞東想逗逗他都沒轍,小家伙一天至少要睡十七八個小時,他娘頓頓雞鴨魚肉,母乳也足,身上的肉蹭蹭往上漲,看起來就跟小豬一樣。
“二寶啊,在家里可別惹奶奶生氣,否則小叔過年回來一準揍你。”他趴在窩床邊說道。
一旁的劉金菊抿嘴一笑,“小叔子又說胡話了吧,這才多大點的孩子,等你下年回來能不能走路都不知道,哪里氣得著娘。”
李亞東笑了笑,看了她一眼后,沒回話。
三嫂生了個大胖小子后,在家里的地位水漲船高,他娘都要讓著幾分,有四個字叫作“得寸進尺”,放在她身上特別適用,他很清晰的記得,這之后有段時間她娘沒少慪氣。
她剛遭了大罪,眼下還在坐月子,有些話李亞東不好直說,不過三哥那邊他肯定要好好囑咐一下,總之他娘受半分委屈都不行。
今天的春節,因為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而且一直連著沒斷,所以感覺時間過得異常的快,轉眼間就有點年過月盡的意思。
縣里的店鋪,初九重新開張,他二哥和二姐夫換個崗,他坐鎮觀察與指導了兩天,基本已經上了正規,沒有太大問題。
想要買輛拖拉機,他二哥舍不得,說是聯系好一個長久師傅,要價不貴,李亞東也就隨他去,反正錢已經給他了。
鴨廠那邊還要繼續發展并擴大規模,雖然有四名雇工,但他大表哥胡文一個人坐鎮,感覺還是勢單力薄了點,正月初十他四姐回門,李亞東就跟黃國棟提了一句,讓他們兩口子去鴨廠幫忙,四姐是有經驗的,做做管理,也不會太累,黃國棟說要考慮一下,大概是舍不得放下木匠手藝,不過李亞東感覺他最后還是會去的,因為做木匠賺不到那么多錢。
家里的事情算是處理得七七八八,李亞東也要準備啟程回京,今年再曠課就有些不太像話,畢竟年前已經提早回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有件事情要做。
正月十二這天,他騎著一腳踹來到棉花公司。
小宿舍里,大哥依舊不在,怕是又去車間忙活了,只有大嫂和侄女倆人。
以前還不覺得,再次過來這邊,望著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間,還被一堆雜物擠得滿滿當當,李亞東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他大哥的脾氣太犟了。是認準一條道,一路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的那種。
如今家里的五個兄弟姐妹,就數他們一家子過得最差。
如果可以,李亞東并不介意直接一袋子錢提過來,可關鍵,他大哥不是四姐,李亞東敢用人頭擔保,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不但落不到好,反而會被臭罵一頓。
大哥畢竟有大哥的驕傲。
“小東啊,怎么過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一點準備都沒有,你坐坐,我去買只雞,中午給你做最愛吃的土豆燒雞。”陳月娥望著略顯雜亂的房間,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她不是一個邋遢的女人,只是有時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地方就這么大,十幾年儲備下來的東西總歸不少,能拾掇出來下腳的地方,她已經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李亞東沒說土豆燒雞已經不是他最愛吃的菜,很多東西潛移默化中都在改變,口味在變,年齡在變,思想也在變,而這個老李家的長房,也該變變樣了。
“大嫂,別忙活了,過年油膩的東西吃太多,其實也沒什么胃口…”
李亞東將陳月娥拉扯住,示意李婷婷不要分心,乖乖趴在窗臺前寫作業后,倆人坐在床沿邊搭起話。
“小東啊,其實你不開口,我也知道你要說什么,你是一片好心啊,可你大哥那頭倔驢,認準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為這事我還跟他吵了一架,結果你看…”陳月娥嘆著氣道,心里有些生氣,但談不上難受。
她男人倔是倔了點,但一身正氣也是常人比不了的,當初看上他不就是因為這一點嗎,所以現在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李亞東聽罷,不禁微微蹙眉,這件事情他還真不知道,原本今天過來就是想讓大嫂做做大哥的工作,可誰曾想工作早已做過,可惜沒能成功。
倆人沉默了少許,誰都沒有說話。
好半晌后,李亞東突然大腿一拍,道:“有了!”
“有什么?難道你有辦法讓你大哥辭掉棉花公司的工作?”陳月娥搖了搖頭,顯然不信。
“不。”李亞東擺手道:“讓他先干著吧,我想他總有一天會想通的,我說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陳月娥不明所以。
“對呀,大嫂!”李亞東笑著說道:“你不是還沒工作嗎?”
一聽這話后,陳月娥情不自禁的眼前一亮,她其實一直想找份工作,如果能就近最好,只因文化程度太低,事業編制實在不好安排,饒是丈夫是廠里的小領導都沒轍,弄不好還會被人說走后門,再加上女兒是走讀生,畢竟不遠,還要多花錢,平常一日三餐都得在家里吃,她也無暇分身。
但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撈個營生,這些問題就好解決了,一家人嘛,很多事情都好商量。
“好注意啊!”她忍不住的笑了笑。
“是啊…”李亞東也笑了,真想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贊,大嫂要參加工作,這事他大哥沒理由使絆子。
只要他們家有人進了家族企業,還能少得了錢嗎?
說句不好聽的,做企業有虧有賺,畫張大餅,就算虧了,李亞東貼也會貼給他們呀。這錢是勞動所得,拿到手里總不會感覺燙吧?
“那…就這么定了?待會兒老李回來吃飯,我跟他說道說道?”陳月娥臉上透著股小興奮,心里打定了主意,這事不行也得行,女兒馬上就要上高中,用錢的地方多了去。
“好。”李亞東笑著點頭。
陳月娥心情大好,拉都拉不住,硬是跑去菜場買了一只老母雞回來。
臨近中午飯點,李亞民雙手背在身后,低著個頭走上宿舍樓,老遠的就嗅到了味兒,知道這頓有口福了。
“陳月娥同志,不容易啊,鐵公雞拔毛,總算舍得改善一下伙食了…”
他剛從門口走進,陳月娥就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你才鐵公雞呢!”
“哦,我就說嘛,原本是小東來了。”李亞民哈哈一笑。
等到飯菜上了桌后,陳月娥醞釀了小會兒,便把事情說了出來,完了后,還不忘打上一劑預防針。
“我可不管,事情就這樣定了,你不同意我也得去,婷婷這邊我都跟她說好了,她自己也說那邊伙食肯定比家里好,又離得近,愿意去。至于你,等我攥夠工資給你買輛自行車,反正就中午一頓,你愿意過去吃就騎過去,不愿意就在食堂里解決。”
“沒得商量?”
“沒!”
“哦,那你去吧…”李亞民牽強一笑,不是尷尬,而是愧疚。
對于妻子和女兒,心里真的愧疚無比,跟著自己過了這么多年的苦日子,他有自己的信仰與堅持不假,卻不能要求家人同樣去崇尚他的信仰,那是搞個人主義路線,是不對的。
李亞東和陳月娥相視一望,都顯得有些小意外,雖然料定這件事情最后能成,但也沒想到會這么輕松。
毫無疑問,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改變之后,李亞民的思想如果說一點變化沒有,那也是假的。
搞定了這件事情之后,李亞東的心情可謂暢快無比,下午特地帶著大嫂去了一趟作坊,跟二姐他們打了聲招呼。
李春蘭也是高興得緊,不知道那個老頑固大哥怎么就突然開竅了,舍得放媳婦出來跟著他們一起干。不過不管怎樣,反正是好事。
正月十三這天,李亞東再也不好拖,一大早就告別的母親,踏上了返京的旅途。
一家人大半都在縣里,一同前往車站給他送行,來來回回了好幾趟,大家也都習慣了,沒有哭哭啼啼,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送走了長途大巴。
綠皮火車“庫器庫器”的行駛,一路向北,慢是真慢,好在李亞東的心情大好,倒也沒感覺到煎熬。
回家之前宮羽特地交代過,回京的時候給她打電話,明顯是打算過來接車。李亞東當時心思已經飛回了家,拒絕幾句未果后,也就隨口答應下來,下了火車才突然想起。
打不打?
最終決定還是打吧,不然宮大小姐指不定要發飆,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實在犯不著。
京城火車站外面,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等了半個多小時后,那輛紅色的波羅乃茲終于出現了。
不過李亞東一看到宮羽的時候,就愣住了,黑帽子,黑大衣,黑手套,黑皮鞋,里面還穿著黑毛衣,要不要搞得這么酷,像只烏鴉…呃,可能說黑天鵝更恰當一些。
“李亞東。”
“啊?”宮羽下車之后也沒個笑臉,甚至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事情有點反常,李亞東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我曾爺爺,走了…”
“什么?!”
李亞東大驚失色,這種事情不可能拿來開玩笑,忙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就你回家一個禮拜之后。”宮羽紅著眼睛回道。
李亞東趕緊扔下手上的行禮,跑到她跟前,繼續追問,“不是說感冒嗎,怎么可能?”
“呼吸道感染,并發癥…”
“嗡!”
李亞東腦子里一下就懵了,望著兩行清淚從她白皙的面頰上滑落,直接呆立當場。
好半晌后,口中喃喃自語,“死了?”